文官高層爭鬥,大致都會維持一個底線在那。
反而最怕是那些官場愣頭青,大有把天捅破之勢。
但眼下局勢就是如此,言臺在張居正當權時,被壓制已久。這一次眾御史們久壓之下來個大爆發。
那些年輕的御史,當官沒幾年,不懂分寸。
現在劾倒司禮監太監兼提督東廠的馮保不說,還連續劾下兩位尚書,其他大小官員不等,正是火力全開,要繼續大殺特殺下去的節奏。
特別是梁夢龍,掌握御史升遷的吏部尚書,也被他們彈劾倒了,御史還有什麼好怕的。
正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張四維把老虎放出籠子,又要再把老虎關進去,這簡直是活在夢裡。
現在這些御史們殺的興起,若是張四維強行讓他們閉嘴,到時候他們就掉過頭來咬自己了。
儘管張四維不屑於自己的提醒,但林延潮也道出自己目的,也避免了與張四維直接為敵的後果。
言官之事終究尚可以控制,而林延潮現在擔心的是天子的心意。
對於馮保,天子積怨已久,清算馮保絲毫也不意外。但是對於張居正,天子還是有一份感情在的。
張居正病故時,天子那傷心的樣子,林延潮還是親眼目睹。但林延潮侍直這一年來,也知道天子心底對張居正到底有多忌憚。
皇帝對張居正的感情很複雜,可以說忌憚比敬重更多。
現在張居正過世僅三個月,天子心底於張居正恩情,還剩下多少,這非林延潮可知。
當然馮保與張居正內外通氣,把持朝政是不錯,張居正給馮保行賄鉅額金銀,也是罪證確著,但憑這兩點,就令天子不念昔日師生之情,要徹底清算張居正嗎?
林延潮無從得知,他並非日日侍奉天子在旁。
特別是這半個月清算馮保時,天子停止一切日講經筵,與張鯨,張四維商議大事時,林延潮,王家屏也是無法旁聽。
但林延潮侍直時,知道小皇帝有一個習慣。皇帝但凡討厭什麼人時,身旁之人就不敢在他面前提這個人名字,以往是馮保。
而近半個月,馮保倒是有人敢提了,倒是太嶽先生,文忠公卻不曾聽人說一句。
楊四知正面彈劾張居正的奏章,在朝廷激起了軒然大波。
這代表了朝堂風向。
當然按照張四維的話來說,小皇帝見此奏章十分震怒,他在天子面前極力辯解,力勸天子收回聖意,才使得張居正沒有被立即追究。
天子批覆奏章,張居正念系皇考付託,侍朕沖齡有十年輔理之功,今已歿姑貸不究,眾大臣們不必再追究往事。
大約的意思是,大家到這裡打住,不要再追究張居正了。
不過天子下令將張居正僕人遊七,龐清,馮昨等一併下詔獄打問。
之後天子又下令,讓周子義,吳中行,趙用賢,艾穆,沈思孝,鄒元標,張位等一系列,張居正在位時得罪他的大臣,起復為官。
下面就是對張居正遺黨清算了,御史臺的彈劾奏章一封追著一封。
先是福建巡撫勞堪,被革職。
然後是南京刑部尚書殷正茂,兩廣總督陳瑞也被革職。
湖廣巡撫陳省被罷。
短短半個月內,罷免官員無數,御史們彈劾奏章,也多是捕風著影,不管有沒有實據,只要往對方頭上扣上張居正,馮保遺黨的罪名,立即就遭罷官。
比如兩廣總督陳瑞在湖廣巡撫時,張居正父親病逝,他身為巡撫上門,居然穿著孝服痛哭請見,說了一通奴顏婢膝的話。
就因為如此,堂堂二品總督,被御史張應召的一封奏疏免職。
經過這一番清算,當然是御史臺大獲全勝。這是前所未有的大勝利,明朝開國至今,言官從來沒有如此揚眉吐氣過。
上朝時,百官見到穿著獬豸補子的官員,無不膽寒。七品的科道路上見了二品三品大員也敢當面抗禮,談笑而過。
言道作大到這個地步,這是當初張四維從未預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