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海瑞也道:“陛下,臣在老家時也聽過這朱薯,確實如潘尚書所言,北地難以栽活。”
其實潘季馴,海瑞說的是對的,歷史上徐光啟有志於將番薯推廣至北方,嘗試在京城附近栽種,但是番薯的薯種就是難以越冬。
所以徐光啟在家書裡和家人抱怨,要想將番薯種植到北方是一件何等之難的事,
林延潮深感真是‘書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需躬行’的道理,他總想著只要一引進番薯,大明就可以逆轉國勢,但沒想到穿越者所想的事,古人一般都想過了,但總是苦於卡在幾個難以越過的技術點,所以沒有辦成功。
天子嘆道:“原來如此,倒是可惜了。”
林延潮目光一閃當下道:“以前水稻不能過淮北,但眼下連山西都可種水稻。臣懇請陛下賜臣百畝田地,臣誓要在北地栽活此番薯。”
天子不由道:“林卿家,你乃朝堂大臣,翰林院學士,卻要行此稼穡之事?”
天子說完,滿朝大臣都是轟然大笑。
堂堂翰林學士,去種田?真的笑死人了。
林延潮也是無言以對,怎麼解釋,難道說吾少賤故多能鄙事嗎?
天子當下道:“好了,番薯的事就到這裡。林卿家的心意,朕領了。你說這番薯是陳振龍引入的吧,那麼朕就賜他一個官職,授他文林郎之職,其他有功的人,就讓吏部另行敘官。”
“陛下……”林延潮還要再說。
但見天子有些不悅地道:“今日是元旦令節,朕與天下百姓同樂,不要再拿朝堂上的事來說。朕平日日理萬機,爾等可以封衙一個月,朕也就今日得個空,眾卿家不要拘禮,與朕開懷暢飲!”
天子都這麼說了,林延潮也不好再講,只能退下。
至於沐睿則是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但林延潮早已沒將心事放在他身上,看也不看一眼。
從建極殿宴畢。
天子先行離去,然後眾人離殿,文武大臣,勳戚們各自走下臺階。
申時行左右內閣大學士周圍,簇擁了不少文武大臣,拜了中極殿大學士後,他坐穩了首輔之位。
眼下群臣供側,申時行在其中談笑風生,宰相氣度正是如此了。
林延潮有些孤單,他此刻呼吸著寒冽的空氣,走下臺階。
番薯早在雲南,廣東種植,以及番薯的薯種不能在北地越冬的事,他事先都不清楚。他苦心籌謀了一番,最後卻不了了之,當然是心情不佳。
他沒有因此受到天子賞識那也罷了,只是不能打動天子,利用朝廷的政令推廣番薯,僅憑陳振龍和自己在民間傳播,番薯要栽種至各省那要到何年何月啊!
“林學士留步。”
林延潮聞言停下腳步,但見是同為侍講學士的于慎行。
“於學士!”
林延潮停下腳步,于慎行上前道:“林學士,你說番薯可畝產二三十石家中還有沒有,借我一觀。”
林延潮興致不高道:“本來還有不少,但從南到北運來,不少都是壞了,現在僅剩一些,若是於兄喜歡可以拿去。”
于慎行見林延潮問道:“林學士,今日之事不用失意。”
林延潮道:“我何嘗為了自己之故,這番薯乃畝產二三十石之物,若是推廣天下,老百姓可以不受饑荒之苦。為何陛下卻不放在心上?”
于慎行聞言道:“二三十石?或許眾人以為太過荒謬了吧,糧米畝產不過二三石之物。這幾年不少邊臣獻祥瑞,向天子說畝產幾十石,上百石之事,這樣的話不僅是陛下,連我也是聽膩了。或許陛下聽了此事,也是以為太虛了吧。”
林延潮心道,什麼,明朝也盛行浮誇風?畝產十萬斤?我這幾年不在朝堂,風氣怎麼會變的如此。
于慎行道:“確實如此,自林學士當年離京後,朝堂風氣大是不同,有的文臣逢迎陛下,進獻奇物,或者是上報治下豐收。”
“初時陛下聽了很高興,給這些文臣加官晉爵,但後來查出此類之事多為舞弊,連查幾起後,陛下對於這樣上報當地豐收,畝產十幾二十餘石的事,再也不上心了,不說褒獎,還下諭至地方,讓官員實心用事,不要媚上!”
林延潮心想,我勒個去,還有這事。
于慎行道:“換了他人,於某定然也以為是亂報祥瑞,但林學士是如何人,陛下與滿朝大臣,天下讀書人都是心底是有數的。”
林延潮聽了這幾句話,當下感激地道:“於學士的信任實令我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