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楊巍這山東漢子,立即火了,直接來個概不奉召。
當然要楊巍也不會擅作主張,所以他要與申時行商量此事,取得內閣的支援。
申時行負手問道:“天子下詔至吏部時,可想過伯謙你會概不奉詔?”
楊巍想了一會道:“天子不會行無謀之舉。”
申時行又問道:“若是伯謙不奉詔,朝中清議是否會站在你我一邊?”
楊巍嘆道:“朝中清議,早就有言政府與銓部陰相倚以制言路,若是我拒不奉詔,他們必然言僕打壓言路。”
“這是坐實了罪名,”申時行再問道:“上一次李植三人彈劾你我二人,最後陛下對他們處以罰俸,這一次伯謙若拒絕陛下的手詔,陛下會如何想?”
楊巍默然半響後,才道:“會以為僕不念當初的恩典。”
申時行點點頭道:“所以不奉詔,聖心朝野都不站在伯謙這一邊。相反若是伯謙奉詔,既給了陛下顏面,又足見太宰的氣度。”
楊巍點點頭,申時行說的,他心底也是知道。他在申時行面前發了這一通氣,即表示一下憤怒,也表示同仇敵愾,大家是站在一邊的。
楊巍道:“那一切就聽元輔的,但如此提拔李植這三人,如何能嚥下這口氣?僕本來是打算在朝覲之後,就打發三人到地方任參政。”
申時行聽楊巍這麼說,心底瞭然。
按照大明官場上的規矩,如給事中,御史這樣的官員任滿或轉遷,一般都是調到地方任參政或者在京為京卿。
參政為從三品,而御史,給事中不過七品,那是一口氣連升七級。
不過如果科道官員聽說到地方任參政,他們一定都是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要不然官場怎麼會有'官升七級,勢減萬分'這句話。參政雖是地方大員,但論權力根本無法與御史言官相提並論。
所以御史去擔任大參的,一般要不是失勢的,就是得罪了哪個朝中大佬的。
御史看重的是京卿,只要能死皮賴臉留在京裡,官位低一點也是無妨。
申時行道:“永樂成化年間,御史外任不過州府,而今三品大參而出,竟求去不任。甚至近年來科道,吏部,翰林等官員貶官外地,多不赴任,只是到了地方後,移交公文後即返回鄉里,再謀轉遷。”
“還有的官員,甚至不親至境上,直接讓屬地巡撫代呈公文。還有一官員,以編修貶至地方,謁巡撫時竟還以為是自己仍是朝中翰林,與巡撫一併面南而坐,巡撫也不以為意,傳為官場笑話。”
說到這裡,申時行不由感嘆道:“難怪當今官場世風日下,滿朝官員皆避外營內,朝中又多少京職,何人來任外官,何人來為州府?伯謙,兄主銓政,務需治一治官場之惡習。”
話說到這裡,申時行即與楊巍告別,然後步入文淵閣大門。
而吏部尚書楊巍卻是滿腦子的漿糊,他與申時行商量如何對付李植,怎麼申時行說起了官場上的歪風邪氣。
但他明白申時行不會無的放矢,話裡定有所指。
楊巍從文淵閣離開,坐了轎子返回吏部,途中一直在想這話裡的意思。
直到了吏部門口,轎子落在一刻。
楊巍突然恍然,申時行言下所指,不就是林延潮嗎?
當今官員都以任京官為榮,任外官為恥。但林延潮堂堂狀元,三元及第,翰林院侍講,詹事府左中允,又是日講官。
那是京官中的京官,翰林中的翰林啊。
可是呢?
林延潮當初上諫天子被貶謫之後,二話不說就去歸德府赴任。
從天子講官到區區一名五品同知,這落差不是一般的大啊。換了其他官員,早就跑了沒影,不是投書任上自己回老家,就是擺翰林的譜,懟完巡撫,懟布政使。
可是呢?林延潮不抱怨,不氣餒,只是埋頭幹事,認認真真為老百姓辦事,努努力力造福地方,澤被蒼生,在任上乾的是有聲有色,這樣的官員不正是外官的楷模。
而天子既然能徇私,升李植他們的官員。
那我們不是也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推舉我們的官員上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