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潘季馴雖賦閒在家,但好歹是三度治水的名臣,林延潮以為他下臺了,失了勢,就不理人家。
現在好了,人家被天子重新啟用,東山再起了,豈非要新賬舊賬一起算。哼,看來這會誰也救不了林延潮。
但見單知府道:“啟稟太保,聽聞這林三元就是喜歡放大話,為官不務實,之前修建百里長堤的事不說,擔任知府後,還整日行不切實際之事,好大喜功,冒為政績。”
“聽聞其府內官吏有兩年發不出薪俸,如此窘迫下,林知府還強行疏通賈魯河,濫用民力不說,還空耗朝廷錢糧。”
另一名官員道:“啟稟太保,有句話下官本不當說的,但此刻也唯有說了,下官聽聞林知府與蘇杭大商梅家過從甚密,這一次疏通舊河恐怕他在為梅家奔走。這疏通舊河裡面,水很深啊!”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又一名官員道:“不僅如此,林知府還在鎮壓本地豪強,在本地鬧的民怨沸騰,但對外卻粉飾太平,今年河南大水,我們各府都受了災,唯獨歸德府上報沒淹死一個人,此事背後必有蹊蹺啊!”
“太保三令五申,令我們下面的官員不可隱瞞災情,要如實上報,但林知府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仰仗著自己朝中有人,不將太保大人放在眼底啊。”
官員們是很會揣摩上意的,潘季馴稍稍露出對林延潮不滿後,下面官員都是抨擊。
但也有官員會想,潘季馴這一次受申時行推舉上臺的,而林延潮又是申時行的門生。潘季馴會不會手下留情啊。
但大部分人則認為不可能,潘季馴現在新官上任,正要整治河工這爛攤子。現在林延潮犯事,正好給潘季馴拿來當典型,這是騎虎難下,一定要處置的。
潘季馴聽了開封府官員告狀後,也是沉思了一會,他沒有貿然說什麼。他雖是明朝第一技術型官員,但也不是不知為官之道。
只是對潘季馴而言,為官之道只是小道,而大道是事功。
所以潘季馴先向臧惟一問道:“臧撫臺以為林知府如何?”
潘季馴是先問臧惟一,萬一林延潮出了什麼事,身為巡撫的臧惟一肯定是要背鍋的。
臧惟一道:“回太保,說來慚愧,當初疏通舊河,臧某是支援的。但修成之後如何,臧某也沒有過問。臧某想,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林知府此舉到底是否有利百姓,還是去親眼看一看的好。”
潘季馴點了點頭,為官極清,當時任河道總督時,在手中經手這麼多銀子,他卻都沒有從中貪一文錢,故而最恨別人貪墨。
而林延潮若貪還好說,但他若整日談事功,但在歸德任上卻搞得烏煙瘴氣,那麼他也是不相容的,自己新任漕運總督兼理河道,怎麼能看見這樣官員在自己治下為非作歹。
如此就算憑著申時行不高興,自己也要重重辦了林延潮不可。就算被人說自己忘恩負義,他的眼底也不能摻半點沙子。
想到這裡,潘季馴問道:“從朱仙鎮至歸德府多遠?”
臧惟一答道:“新河舊河疏通後,半日即可。”
潘季馴對左右道:“既然如此,揀日不如撞日,你們就陪著本督一併區歸德府看看舊河,傳令下去,不許地方先行通報,爾等都隨本督上船!”
單知府等人聞言是驚喜交加,潘季馴這麼說,就是打算突擊檢查了。
要知道一般大員下地方都會提前打個招呼,如果不打招呼,直接上門,那麼地方官沒有提前準備,很容易造成''事故'。
所以突擊檢查,只說明瞭一個問題,那就是故意找你麻煩。
這樣的事,也只有不怕得罪人的潘季馴乾的出來。
當然臧惟一所提議的視察,是光明正大的去,而潘季馴則是突然襲擊,二人意思不一樣。
所以潘季馴說完,臧惟一是吃了一驚,不過他想了想卻露出笑意,面上表示贊成。
而潘季馴的突然決定,令單知府暗爽,若是潘季馴和林延潮不和,那麼必然令申時行左右為難,如此李植,江東之他們事後不知該如何感激自己才是。
當時河南省左布政使龔大器也陪同在潘季馴左右,而公安三袁因素來敬佩潘季馴,這一次也有隨同而來。
龔大器對公安三袁道,潘季馴要帶著合省官員突擊視察歸德府時,公安三袁都是嚇了一跳。
他們也知此舉是找麻煩啊,當下袁中道道:“外公,我們是不是提前給學功先生通訊息,讓他有早準備?”
龔大器聞言笑了笑道:“現在船已離岸,合省官員都在船上,臨時要知會也來不及了。不過你們有什麼有什麼好擔心?林三元才幹,你們還不知嗎?”
袁宏道憂慮地道:“學功先生的才幹我們是知道的,但是此事他沒有半分準備,萬一給查出什麼來,以漕督那眼底摻不了沙子的性格,後果不堪設想。”
龔大器笑著道:“這你們就是杞人憂天了,若是林三元出事,第一個面子掛不住的,就是當初支援他的臧撫臺,但是臧撫臺都不擔心,你們有什麼好擔心的?”
公安三袁聞言都是恍然。
當下新官上任的潘季馴與河南一眾官員都坐船從朱仙鎮往歸德府而去。
登船後,潘季馴下令沿途一律封鎖訊息,不許通知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