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銀子送到的時候,一刻不早,一刻不晚,就在這火燒眉毛的時候送到了。
有了銀子,天子也就有了底氣,擊敗莽應裡!
若說從兩三個月前林延潮賣淤田籌謀準備兵餉之事時,就已經預料到今日的情況,這等未雨綢繆的廟算實在是太可怕了。
天子道:“朕想起當年宋太祖設封椿庫,將朝廷餘財積蓄,為了將來收復燕雲十六州之用。林延潮他……朕沒有想到的事,他想到了。”
天子從御案上抽出一封奏章,對張宏,張誠道:“這是林延潮託高淮,轉交給朕的秘奏,秘奏上他諫朕無論如何要守住雲南,不可因朝中大臣的反對而動搖……更不可因國庫空虛,短少了兵餉!”
這時張誠道:“可是陛下,馬玉終究是死了,太后,潞王那邊,還有言官他們要一個交代。”
“若將淤田的事說出來,大臣必會諒解,但是……但是如此這二十萬兩,就進不了內承運庫,必會被戶部收歸太倉。這錢一旦入了太倉,陛下要動用就難了。”
天子踱步道:“此事朕也是為難,當初言官上諫時,朕留中不發,但劾奏……”
天子拿起彈劾林延潮的奏章,突然似發現了什麼,沉著臉道:“內閣的票擬呢?為何內閣不給劾奏擬票?”
張宏叩頭道:“陛下息怒,內閣不敢擬票。”
天子一愕問道:“申先生可有密揭上?”
張宏道:“沒有。”
“這是為何?申先生為何不敢擬票?張卿家,你可知道?”天子問道。
大明的決策機制是,天子司禮監內閣。
天子平日有什麼事要吩咐內閣,天子一般讓司禮監內侍至內閣通傳,內閣有什麼事,也是經過司禮監稟告天子。但為了怕司禮監在中間矇蔽阻隔,所以內閣可以向天子上密揭,密揭不在文書房留底,任何人包括司禮監不得在天子之前過目。
申時行既不票擬,也不上密揭解釋,這是什麼意思?所以天子要問張宏。
張宏垂下頭答道:“內臣以為當初林延潮至歸德任官,是申先生向陛下舉薦的,眼下林延潮出了這麼大的事,申先生自是不敢票擬,如此是避免嫌疑。”
天子聽了這話,不由狐疑當下道:“不對,張宏你與朕說實話!”
張宏當下道:“奴才揣測,申先生避免嫌疑,也有護短之意。但言官們不肯放過,藉助此事彈劾林延潮,若林延潮被劾倒,那麼申先生的包庇之罪,就逃不了了。”
天子恍然道:“就是這樣了,這般言官真逮誰咬誰!”
言官與內閣不和,乃是天子有意挑動。
嘉靖皇帝駕馭內閣的辦法,就是用次輔鬥首輔。隆慶皇帝時,內閣裡能人很多,大家誰也不服誰,但皇帝嘛就已經是沒人看在眼底。
到了萬曆時更好了,天子在張居正面前忍氣吞聲十年。
現在痛定思痛,天子覺得嘉靖,隆慶時,讓內閣間自相殘殺的辦法不靠譜。
他也不願意像以前那樣只信任首輔大學士,於是作大言官的勢力,來監督內閣的權力。
科道不過七品,官位是很卑微的。但因為官位卑微,顧及就少,所以很敢說話。
但是天子放任言官,內閣是制約了,但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之前為了內操之事,言官一個個似覺得自己烏紗帽來得太容易,上疏彈劾天子。
天子很惱火,要真讓言官閉嘴,也不是辦不到,但是要讓言官真閉嘴,那麼內閣怎麼辦?
大臣們對天子這點心思也是明瞭。
每當有言官彈劾天子時,本來與言官勢同水火的內閣,也會用一招借力用力。
天子要處罰言官時,內閣都會出面力保,什麼叫有板子大家一起挨?
天子現在拿著奏章,也是覺得手裡發燙。
言官彈劾林延潮,申時行不敢擬票,他繼續留中下去,下面的官員也不肯。
留中明明是天子的意思,但申時行卻替自己背了黑鍋。
而淤田明明是天子自己貪汙的,但林延潮卻替自己背了黑鍋。
眼下怎麼辦,自己又不能挑明?
天子咬著牙道:“朕讓馬玉去河南辦潞王就藩之事,他卻去查淤田?這是他該管的事嗎?這馬玉實在當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