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對此表示理解,河南經過多年河害兵災,以及大肆耕種開採,土地遠已不如江南。
糧食大省,從隋唐的蘇杭熟天下足,到明代的湖廣熟天下足。
“故而為了改良田土,民間與官府勾結冒險決堤,以河水淤灌斥鹵,低窪之地,使斥鹵之地,變為淤田,以獲其利。”
所謂斥鹵之地,就是鹽鹼地,
古人就有‘水灌斥鹵,使生稻粱,躬耕於斥鹵’的說法。
呂氏春秋就有記載,鄴有聖令,時為史公,決漳水,灌鄴旁,終古斥鹵,生之稻粱。說得是有官員為鄴令時,引漳水溉鄴地的斥鹵田,將其變為富田。
漢時引涇水灌田,民眾歌曰,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溉且糞,長我禾黍。
“用河水灌斥鹵之地,所得之淤田,一畝所出為高田之五倍,下田之十倍,故而無論百姓,還是豪門大戶都是趨之若鶩。在歸德一畝花淤田作價可抵三畝下田,而一畝赤淤田更可抵兩畝花淤田。”
“民間作價買淤田所得,河工也會拿一筆賄之官府。上一次虞城縣決堤,就是因河工決堤淤灌農田時,黃河大水不止,決口堵不住而至水淹數縣。至於鹿邑縣決堤是否是此故?下官就不知了。”
黃縣丞將詳情說了一遍,林延潮想起了宋朝時王安石變法。
王安石變法裡,有一條是農田水利法,就鼓勵利用水利,對農田進行淤灌。淤灌毀壞民田,廬舍,墳墓,最重要就是容易使堤壩潰決,釀成大災,因此遭到反對。
聽黃縣丞說完,林延潮擱下筆來道:“你方才說得事,顧主薄在先前已是與本丞稟告過了!”
黃縣丞聞言色變,滿臉不可置信地失聲道:“什麼,顧鳴中他已是向司馬稟告過了?”
林延潮點點頭道:“我手中這奏章,就是向按察司參劾前任虞城縣知縣,指使河工,收受賄賂,以至黃河河堤崩決。”
顧主薄原來前腳剛走,就是與林延潮說這事,黃縣丞先機頓失,幾乎站也站不穩。
他是露出了懊悔不已的神色,林延潮是先問自己的,他反覆斟酌不肯告訴林延潮此事,就是怕若是將此事捅上去,那麼就是害了自己昔日上官。
黃縣丞雖與前任知縣早已鬧翻,但心想向林延潮雖舉報有功,可檢舉上司於官場名聲不好,若是檢舉不成,遭到報復如何是好。故而他是前怕狼後怕虎,方才林延潮詢問時,他不願意回答,待想通了此事,準備向林延潮檢舉時,已是晚一步。
一步晚,步步晚!
黃縣丞苦笑道:“昔日縣尊在位時,顧明中與他稱兄道弟,沒料到這麼快翻臉不認人。倒是我還替太尊隱瞞,這世道果真是小人上位。”
林延潮搖了搖頭,心道此刻還在說這個,此人‘官商’實在太低了。
林延潮道:“黃縣丞,虞城縣原縣令,之前棄城而逃不說,還從河工毀堤中獲利。你替他隱瞞是忠,但於大義而言,對百姓而言,對朝廷而言,你的忠又在哪裡呢?”
“現在真相大白,而你知情不報,本丞可向按察司參你一個縱容之罪。”
黃縣丞聞言嚇得渾身發抖,他在官場沒有任何背景,只憑對河工之事熟稔做到今日縣丞的位置,若林延潮真要他烏紗帽,他是無處求援。
黃縣丞立即道:“回稟司馬,下官……下官一生只懂河工之事,對於官場上這些是是非非,是一竅不通,能避就避。下官糊塗,懇請司馬饒過下官這一次,以後當牛做馬報答司馬饒命之恩。”
這就服了?太慫了吧。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也罷,本官就看在潘河臺的面上,饒過你這一次。不過本官有一條件。”
黃縣丞立即垂首道:“司馬有命,下官無不答允。”
林延潮笑了笑道:“本丞還沒說條件,你尚不必答允得這麼早。”
黃縣丞嘆道:“下官生死都掌握司馬一念之間,哪敢與司馬談什麼條件,上刀山下火海,就憑司馬一句話。”
林延潮哈哈一笑道:“也好,本丞也不要你上什麼刀山。本丞手邊缺一個治河的幫手,你既熟稔河工之事,本官就奏請吏部,將你改職至府衙裡任經歷好了。”
黃縣丞聞言頓時大為驚喜。
府經歷,又稱府經,乃是知府屬官,主官府衙出納文書之事。
府經歷與縣丞一樣都是正八品,但府經歷是在府裡為官,縣丞是在縣為官。同樣品級的官員,當然是京官大於外官,省官大於府官,府官大於縣官。
雖說現在府衙出納文書之事,一般都為知府心腹師爺把持,經歷淪為打雜。
但也是好歹也是知府屬官,靠著知府這等正四品大員,遠比在州縣有前途。
黃縣丞滿臉都是感激之色道:“下官戴罪之身,竟得司馬器重,下官以後一切皆仰仗司馬了。”
林延潮聞言笑了笑,前任府經歷乃蘇嚴的舊人,他早有將其調走之意,眼下讓黃縣丞擔任府經歷也算順手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