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聽李子華,李數在這哭窮心底冷笑,他河道總督出行這麼大排場,不說幾百個家眷長隨,就說幾個營的河標護送,浩浩蕩蕩過境,這要多少銀子?
這李數身為地方官,接待上官,又是如此鋪張浪費,一日所吃所用,這又是要多少銀子?
他們與自己說沒錢?這你也信?
林延潮不與他們爭辯拱手道:“下官也知河道衙門難處,下官不要河道衙門撥一兩銀子,這縷堤下官自己建。”
林延潮此言一出,將在座官員都驚呆了,河南省能撥多少河工銀,他們心底有數,到了林延潮帳上也不會比李數多多少。但林延潮竟然敢放出大話,說這一百里縷堤竟要自己建。
若林延潮真建成了,這李數不是要被林延潮打臉打死掉。
這時李子華卻撫掌大笑,對眾官員道:“看看,諸位看看,這才是名臣氣度。本督當以此事,向天子為你請功,讓沿河各府都看看,什麼叫不要河道衙門一文錢,也能修出一條百里縷堤來。”
李子華笑了,山東的眾官員也是笑了。林延潮見大家笑了,自己也是笑了。
李子華為何笑?林延潮這縷堤還沒修了,李子華就向天子請功,這叫什麼?這叫捧殺,若林延潮修不好這百里縷堤,在天子,天下官員面前就是丟了大臉。
至於山東眾官員為何笑?當然是笑林延潮不自量力,不要河道衙門一兩銀子,也敢誇下這修建百里縷堤的海口。你在河南省說說也算了,跑來我們山東地界吹牛?跨省裝逼?
陸樹德打圓場道:“賢侄可以一步步來,今年先修一段。”
李子華聞言微微冷笑道:“話說出去,就要自己圓回來,豈有朝令夕改之理。”
林延潮霍然起身道:“既是河臺答允,那麼下官就立即回府督修,這就告辭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此來雖沒要到錢,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河道衙門批准自己修建縷堤了。
“慢著!”
李子華從椅上起身道:“林同知此心可嘉。本督深表敬意,這裡有幾尾黃河鯉魚,本督拿之贈你,以示鼓勵。”
李數笑著道:“河臺此寓意林同知鯉魚躍龍門,甚好,甚好!”
眾官員聞言都知李子華,李數贈鯉魚的用意,你林延潮想政績想瘋了,作什麼魚躍龍門的千秋大夢。
這是明顯的譏諷啊。
李子華故意板著臉道:“怎麼,林同知莫非看不上這黃河鯉魚麼?嫌棄本督送得不好?”
什麼叫別人罵你,你還得笑臉相迎?你能說河督送得鯉魚不好?
哪知林延潮卻道:“這黃河鯉魚雖是珍稀,但在下官眼底卻不算奇物。”
聞言眾官員都是笑,李子華問道:“那林同知眼底,何魚是奇物啊?”
什麼魚比黃河鯉魚更珍貴?就算更珍貴,何人所贈,能比得上我堂堂河道總督所贈?林延潮一句答不好,就落下把柄。
林延潮向北拱手道:“昔日下官蒙天子恩賜,賜了三尾鰣魚,不知算不算奇物?”
鰣魚乃江南貢品,運到京裡時,價值千金。天子下賜鰣魚,除了正三品以上京官,也唯有講官方有此殊榮。
林延潮此言一出,眾官員方才臉上的譏笑之意,盡數不見。
李子華雖是二品河督,但一直在外為官,沒被天子賜過一條鰣魚,其餘官員更不可能。李子華臉色極為難看,別說鰣魚,鯉魚,就算天子隨便送林延潮什麼,也比李子華所贈金山銀山珍貴萬倍。
這是什麼?這是聖眷在身。
滿室鴉雀無聲,眾官員不能對一句,唯有目送林延潮‘事了拂衣去,留下功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