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詔獄之中。
張鯨對林延潮是循循勸之。
林延潮道:“公公,既拿我兄弟,那我也實話與你說。小弟犯顏直諫,天子能寬宥我的過錯,派公公親自與我遞話。陛下這番恩情,身為臣子粉身碎骨,亦難以報答。只是公義所在……”
“可是兄弟啊,你如此固執,可否令聖心迴轉半點。你以為陛下,太后真是怕了你的奏章嗎?張居正的遼王案是鐵案,一百年都翻不了,還有潞王大婚之費,太后也不會少一文錢。你白白葬送了你的仕途,又有什麼用。倒不如留在朝堂上,待陛下心意回轉之時,你再作進言不遲。怕只是怕,陛下對你失望,或者你已不在朝堂上了。”
聞張鯨之言,林延潮不由痛心地道:“為何陛下明知自己錯了,仍不肯聽。”
張鯨覺得林延潮有所意動道:“兄弟,陛下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的,他好面子,要作聖君……哎,總之陛下是陛下,你身為大臣,斷不可讓陛下下不了臺。”
“想想你的妻兒老小,你的學生,你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但外頭無數人在為你奔走,要救出你詔獄。你要替他們想一想,人心都是肉作的,方才我出宮時,還見到你夫人在登聞鼓院敲登聞鼓告御狀呢?”
林延潮聽了張鯨的話,默然了許久,方道:“公公,請拿紙筆來。”
張鯨聞言大喜。
筆紙在案上鋪就,林延潮將紙一推問道:“公公可有布帛?”
“兄弟你要布帛作何?”
林延潮笑了笑道:“公公有無聽過,天下肉食者謀之。為官者肉食也,故而以天下為己任。為官者都不諫君之過,就是將路走絕了……要真到那一日我們這條路走到了盡頭,老百姓就要站起來另一條路……公公,我林延潮既然當了這官,寧可負陛下,也不能負了這天下!”
張鯨嘆道:“可是兄弟你的大好前程。”
林延潮道:“貶官削籍之事,當初與你送銀子時,我早想過了。公公懇請你幫我一次。”
張鯨長嘆一聲道:“咱家不管你了,來人,將布帛給林中允奉上。”
林延潮將布帛平攤案上,凝視片刻,然後將食指抬起……。
見這一幕,張鯨與眾人都是變色。
張鯨不由驚呼道:“兄弟你,林中允……”
手指上的鮮血滴答而下,於布帛上點點沾染開來。
林延潮手指疾動寫至,事君有犯無隱,臣非好諫諍,唯恥君不及堯、舜……
張鯨是一個勁的搖頭,他雖出身司禮監,但對於文墨之事,一向不精通。
對於聖賢書說得‘仁義’二字一貫是嗤之以鼻,他奮鬥至東廠督工,靠得是看人眼色,溜鬚拍馬的本色,與聖賢書何干。
至於滿朝大臣們滿口仁義道德,但私下還不是要向自己諂媚,給自己送錢。
但今日見林延潮,張鯨忽覺得真是有這麼一些讀書人,可以不計個人得失,他們堅信孔孟之義,終其一生為自己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自己的老百姓們謀福祉。
……臣林延潮血諫。
隨林延潮最後一劃,數百字血書已畢。
張鯨將血書捧起後,珍重地納入袖中道:“左中允,咱家這就拿給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