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眾人都聽出滿滿的酸味,林延潮絲毫也沒有在意,只是平和地笑著道:“未必,兄臺,別言之過早哦。“
眾人聽出林延潮的話裡透出一股自信。
那黃姓士子假笑道:“會元郎,方才失言,那麼我就拭目以待了。“
酒席散了,林延潮回到福州會館。陳濟川,展明給林延潮端來醒酒茶。
展明一臉擔心地道:“老爺,今日我去坊間,京城好幾個賭坊博狀元,眼下張姓最高,蕭姓次之,而林姓才第三。“
林延潮知這是民間這賭博手法,他們賭狀元誰屬,是猜姓氏,而不是猜人名。
張姓最高自是張懋修,張敬修,張泰徵了,而蕭姓則是蕭良友了,另外蕭良友還有個弟弟蕭良譽,也是中了貢士。
至於林姓就自己一人。
“老爺你心底有沒有個數啊?“
見展明,陳濟川一臉忐忑,林延潮道:“好吧,我就與你們透個底,這一次殿試篩卷,我若能進前十,狀元必歸於我!“
說完林延潮看著陳濟川,展進的神色,笑著問:“怎麼你們不信?”
“信!”二人異口同聲道。
此刻文華殿內殿試的改卷早已開始,受卷官在監臨官監督下,將試卷開箱,置於案桌之上。
張居正,張四維,申時行等十位讀卷官各坐在案後。監臨官從將試卷取了一束試卷,按照官位高低,從張居正開始一人一卷的放下去。
分盡後,監臨官再取一束,一直到三百零二卷都分發完畢為至,如此平均每位讀卷官,一人三十卷。
閱卷時先看本人之卷,標識高下,再輪閱別人之卷,這稱為轉桌,一張卷子轉桌,過十名讀卷官之目,方算畢業。而每名讀卷官,閱卷之時,按照成績分五等,標記分別為圈,尖,點,直,叉,註上批語後,再各自蓋上標有官銜的戳印。
殿試中為了防止考官徇私,成績相差懸殊,故而殿試閱卷有一個潛規則,那就是圈不見點,尖不見直。
這句話什麼意思?
就是每份卷子閱卷的第一位讀卷官,如果用的是圈(第一等),那麼後面的九位讀卷官,都不能用點(第三等)。
如果第一位讀卷官,用的是直(第四等),後閱者都不能用尖(第二等)。萬一一份卷子上,出現一圈,一叉,那麼兩位讀卷官要有一人,被吊起來打(處分)。
所以殿試上第一位讀卷官,對於卷子的評斷,至關重要。
此刻文華殿內閱卷正在繼續著,如顧憲成,蕭良有,張懋修的卷子,第一時間都已是被勾了圈,按照圈不見點的規矩,他們的文章將在一等二等之間。最後圈最多的十名考生的卷子,將呈給天子。天子親覽後,再從中定下前十名的名次。
現在林延潮的卷子,正在工部尚書曾省吾的手上。
曾省吾,字三省,名字很好理解,每日三省吾身。此人乃是湖廣鍾祥縣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曾省吾曾平定四川土司叛亂有功,屬於張居正器重幹練能臣,他的文章也好,與王世貞相互看彼此不順眼,但王世貞卻不能不陳贊他的文采。
此刻曾省吾拿到林延潮的文章,不看內容,先看其有無越制,紕漏之處。
殿試策問有標準格式,文章開頭啟用‘臣對臣聞’,收尾用‘臣草茅新進,罔識忌諱,幹冒宸嚴,不勝戰慄隕越之至。臣謹對’。
文章禁止塗改,段落起首必空二字,文章通篇必須用四六駢文寫,最少千字,如果能言之有物,寫的最多當然越好。
曾省吾見林延潮文章格式沒有一絲錯處,加之字跡工整,雖算不得考生裡一流好字,但一讀之下,卻令人十分舒心,憑著直覺過去,此文已是在‘圈,尖,點’這三等之內了。
不過曾省吾並非草草下決定的人,作為卷子第一位讀卷官,沒有前面幾位官員的參考,曾省吾自是要再三慎重。
於是曾省吾讀林延潮第一道題。
嗯?剛柔並用,用內聖外王來破題,這倒是一個別出新意的思路。
待看到卷子上,寫到‘聖人非皆王者,王者卻必聖人’時,曾省吾不由一笑。如果有人能讀懂曾省吾的笑意,他心底的潛臺詞是第一篇文章就著巴結宰輔,此人也太急不可待了。
曾省吾是張居正同鄉,也受他提攜之恩,算得張居正鐵桿同黨,考生這麼寫文章,他自是百分百贊成的。不過在上位者的眼底,考生如此寫,難免就有幾分‘跪舔’,對考生人格難免看低一分。
接著看完第二篇策問之後,此刻曾省吾露出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口裡幾乎可以裝下一個鴨蛋。
他心頭瞬間彷彿有千萬頭草泥馬奔騰呼嘯而過,他心道這考生搞什麼,在大家沒有拍馬屁的地方,他拍出了馬屁。而在大家都在拍馬屁的地方,他卻沒有拍馬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