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慾海水因著這一場爭鬥洶湧了一些,海水成雨,攜風落在我身上。我不曉得如何面對她,我不曉得如何來原諒自己。又一次看到她在我面前受傷,這場景,一幀一幅都是匕首在我身上割啊。
身後的燈染扯住我的衣袖,我意識過來燈染她是能感受到我的存在的,才將她緊緊裹在懷中。
“她真是你孃親啊……”她面上有些難過,卻還曉得抬手拂掉我面上的淚。
我覺得對她不起,我覺得她身上這傷口全應當算到我頭上,我攥緊她冰涼的手放在唇上:“燈染,我對不起你。我在外面對不起你,我在這幻境之中也未曾護你周全。”
她皺眉:“幻境?”默了片刻,忽然笑道,“偶爾我也覺得自己這一萬年落入了一個幻境之中一樣,每一刻都像在做夢。你別哭啊,你一個大男人,哭什麼。”
“燈染,我……”眸中水澤大盛,混著風雨滾滾往下淌。
“你不要這般自責,卻說,我是自己不太想活的。所以三天前,又去她搖光星上冒犯了一次。”說著便從袖袋中掏出了一了一黑一白兩隻瓷瓶,放在我手上,“這就是那天我偷來的,這裡面,好像是某個神仙的魂魄,你帶回去罷,我的目的也達到了,你帶回去還給你孃親罷……這魂魄啊,你孃親以為我吸食掉了,所以來揍我。其實,我是故意引她過來,揍我的。”
我覺得這黑白瓷瓶裡,魂魄的氣澤,太過熟悉。
可面前的燈染已然撐不住,我來不及細想這瓷瓶之中那魂魄到底是誰的,只是將她擁在懷裡,引出自己的仙力渡給她。
可她卻攥住了我的手,阻止我道:“別給我渡仙力了,你難道看不出來……本姑娘一心向死麼?”
她說,你難道看不出來……本姑娘一心向死麼。
我驀地盯住她,覺得心一抽一抽得疼得厲害,偏偏她面上是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模樣。
“剛才同你說的這些話,你全然聽不懂麼?”她面色慘白,卻固執道,“那我……那我再給你說一遍。我故意,你孃親護著很多將士的忠魂,你曉得罷?我以前不太好,是一隻靠吸食魂魄維續性命的邪魔,我曾吸食了她守著的魂魄,她會揍我。”
頓了片刻,看著方才放到我手中的黑白瓷瓶,無奈笑道:“可是我已經很久不吸食魂魄了,特別是這些將士的忠魂,可是昨夜……昨夜,我又去了搖光星上,我沒好意思對忠魂下手,便選了這一雙氣澤有些古怪的魂魄盜走,就是為了引你孃親來揍我,因為我不想活了,我不過是借你孃親之手而死,是自殺,不是他殺,我不想活了,被你孃親殺死就是我的目的,你……懂了麼?”
我搖頭,攥緊手中的瓷瓶:“你為何不想活了。”
她盯著我看了半晌,風雨之中,忽然淚落兩行——“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如若這仙途都是喜樂,誰願意去死呢?”
如若這仙途都是喜樂,誰願意去死呢?
這句話,彷彿是一個閘口;話音落定,閘口開啟,萬萬千悲苦如滔滔水浪滾滾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住,掩面泣道:“你們神仙向來不曉得光陰有多珍貴,恍惚幾萬年、十幾萬年過去,都不太憐惜,因為你們的壽命長,你們只要護住自己不受大劫,便能千秋萬代活下去。可我不一樣,我做過一陣子邪魔,我為了延續生命,我為了能長久地守住聶宿的魂魄,我連將士的忠魂都吸食過。我後來也是悔恨的,我日日夜夜都在想,我為了這一縷或許永遠都不可能再變成聶宿的魂魄,我吸食將士的忠魂,這樣做對多還是錯多,這樣做值不值得?”
淚澤滾滾從她指縫中溢位來,她哭得悲痛欲絕:“所以我決定不守了……我也守不住聶宿了,我覺得太難過、太累了……我對不起他,更對不起那些為了六合八荒的安寧而喪生的將士……如今,我想把他的魂魄送給旁人了。所以,我不太想活了……”
她身上銀光,忽明忽暗,彷彿真的是一盞燈,快要熄滅的時候。
我顫抖伸手,撫上她的背,想給她支撐和安慰。最後卻顫顫開口,控制不住聲音哽咽:“阿染……守不住便守不住了,聶宿不會怪你。”
因為他的記憶在我身上,因為我曉得他的想法,他從來沒有怪過你。他對你,滿滿當當的都是愧疚和歡喜:喜歡你的所有,天真也好,善良也好,生氣也好,無助也好;愧疚剮你魚鱗,抽你魚骨,雕你面容,無時無刻不悔恨著,恨不能代你去死,來彌補自己的罪責。
風雨不歇,轟轟而落,她趴在我懷中,哭得歇斯底里:“可是我卻要把他的魂給旁人了,他再也不可能回來了。他一定會怪我罷,他一定會難過罷,是我親手把他復活的可能給斬斷了……”
我緊緊擁住她,下巴抵在她額頭上:“你想把他的魂魄給誰呢?我覺得若是救人的話,他不會怪你的。”
縱然我已猜到了七八分,縱然我已經曉得聶宿的一縷魂魄就在我體內,可是當她說出來那個名字的時候,我還是怔了好一會兒,也心疼了好一會兒。
懷中的她,哭著說:“給孟澤。我要把這縷魂,給孟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