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容那句話又浮上我靈臺:“我有故事想說給你聽,你來聽,或者——她去死。”
那一瞬間,看著眼前執扇而笑的姑娘,忽覺得這一去有些事情都會拿不準。我慶幸自己臨走的時候,抬手為她扶穩頭頂的玉冠,也慶幸自己貼近她脖頸親了她一親,“等我回來。”
素書不在的那一晚年啊,我看了很多書,知道了很多道理,發現了很多規律。
其中有些演義,有些摺子曲戲中有個規律是這樣的:兩個談戀愛的人,其中一個要走,對另一個說“等我回來”,那等的期限有時候是三五個月,有時候是七八年。可只要加了期限的,八九成是要回不來、變成此生不復相見了。
我不曉得自己堂堂一個魔族的老大,打打殺殺的事已經做盡,活到十四萬歲都獲得粗糙不認真,為何會如此心細、為何會對這個規律把握得這般準確,又為何會將這規律記在心上當了真,十四萬年放蕩不羈的命途上平添一處細膩溫婉或者傷春悲秋的敗筆。
直到我發現面前立著的姑娘是素書,我便忽然明白過來。
我面前的姑娘啊,我當真容不得她離開我半分了,當真容不得她有任何閃失了,這些本就是旁人杜撰、本就經不起推敲的規律,如果關乎素書的,那本就也願意去信,也願意去留心。
我說等我回來,我沒有說期限。因為,不論是一個時辰還是一個月,不論是一年還是一百年一萬年,我說回來,我就會回來。
素書抬頭,忽然眸中生出些薄霧,望著我笑道:“不曉得為什麼,你一親我的脖頸,我就覺得心裡某個地方塌陷了似的。”離骨折扇杵了杵我的胸膛,“去罷,方才還是很急的模樣。”
我對老君遞了個眼風,彷彿十幾萬年前的默契又回來,他穩穩接住我的眼風,引了素書邊往前走,邊道:“卻說,你覺得眼睛怎麼樣啊,有沒有什麼不自在,若是不好使,老夫可以免費幫你調整一下。”
我御風飛向那一株優曇波羅花樹,梨花香氣愈發逼人,怨懟之氣也愈發凌盛。
便是那麼短的距離之中,腦海裡又浮現出聶宿關於梨容的一些記憶。我曉得如果今日飛過來的是聶宿,大概對梨容是會手下留情的。
聶宿是喜歡過梨容的,可這或許不妨礙,梨容過世之後,他喜歡素書。
就如我年少遇到良玉的時候,以為自己渺渺仙生裡,都會自始至終喜歡良玉一個姑娘,喜新厭舊的神仙,也曾是本君最鄙夷的一種。可後來,當我遇到素書,我發現,其實很多很多的神仙凡人,能跟初戀在一起、一直到白頭的,只是那麼極其珍貴的一小撮。有緣無分、有分無緣的多,更多的卻是我同素書、同聶宿這一種,這不同於喜新厭舊,不論我們曾經經歷過什麼,都有權利放下以前的遺憾或者悲苦,繼續好好生活。
所以那時候啊,我心裡浮現的聶宿的記憶,便是關於這種體會的。
那時他,或者是我,在銀河畔,同素書辭別。嗯對,是生死上的辭別。
我抱住張牙舞爪、使勁踹我的素書,我看到她眼淚都飛出來:“誰捨不得你死?你剮我鱗片,我恨了你一萬年,我恨不能把你抽筋剝骨、挫骨揚灰。”
她說對我的恨又加了一樁,我曉得,她是恨我把她摁進無慾海,企圖溶解掉她對我的情意這一樁。
也便是那時候,我發現,有些情,可以深刻到連無慾海水都沒有辦法溶解掉,比如她喜歡我,比如我喜歡她。
她被我摁進無慾海,殊不知本神尊為了把她摁進無慾海自己也要跳下去,情絲被海水勾出來狠狠地啃噬。
我抱住她,覺得一切釋然,放鬆得不得了,也歡愉得不得了,因為我終於告訴她——
“如若不是這樣,我還不清楚你對為師的情意到了連無慾海水都沒能溶掉的地步。我本該讓無慾海水溶解掉你對我的情的。可看到海水裡你淚雨滂沱的模樣,我突然有了私心。我怕你不喜歡我後再看上旁人,所以我收手了。我記了你幾萬年了。”
我覺得自己被他玩弄了,不由惱羞成怒,抬手揍了他一拳。他卻沒有躲,反而順勢握住我的手將我拉進懷裡。銀河星光流淌成水,映著他緊緊抱著我的模樣。
她果然第一個想起來的便是梨容:“你記了我幾萬年?你把我當成什麼記了幾萬年……那個梨花神仙麼?”
我望著懷中素衣玉冠、臉上還帶著些委屈的她,忽然覺得,梨容是真的成了過往。我所求的,便是我當初一直囑咐她的——她的安穩無恙。我甚至覺得,梨容把魂魄給了她是好的,可我說不出自己心裡這個意思,我給她解釋花瓣寄魂的事情,她不太喜歡聽。
但我時間不多,我只能親她一親。縱然這吻清淺得很,但我卻想告訴自己,也告訴她,我是喜歡她的。
這是對那句“你若是喜歡過我,能不能親我一親”的回答。
我放下了梨容,素書,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