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叫醒他……”
“那你可讓我抱麼?”
蘇月咬牙切齒,卻還是壓低了聲音:“抱松一點行不行,你抱得這麼緊誰受得了!”
我便將她裹緊懷裡,下巴剛好墊在她肩膀上——神清氣爽之中,便覺得帶小魚兒下凡,是何其英明的決定。
只是那個人依舊在她心裡,我偶爾同她貼得近一些的時候,便覺得她的夢魘落於我靈臺之上幾分,夢魘虛渺中滲出些失望,夢境成霧,依稀可以看到那個人雲青綢衫、捏著一本書的模樣。
南宭……不,景巖,在蘇月心中,遠比我以為的,更重要。
皇宮第四日清晨,早朝結束,我同蘇月在去見他父皇的路上,恰逢退朝歸去的文武大臣迎面走來,蘇月瞧著這一幫人,似有若無地打量了一番,最後臉上有些黯然。我曉得,她沒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個人所以有些失落。
本君不是心地善良的神仙,正想借機咒一句“他沒來上朝,莫不是病種了”罷,孰料,歸去的大臣們議論紛紛,口中說的堪堪是景巖的事情。
“張兄,景相已經三日不來上朝了,你可曉得是怎麼回事?”
“唉……聽說是體內舊疾,來勢洶洶,現在在府中,連床榻也下不得了……可惜了,才二十三歲的年紀,唉。”
“哦?張兄可是親眼見過,景相是個什麼症狀,陛下可曾派御醫前去診斷?”
“景相在護城一劫立下奇功,陛下自然體恤,三天之內接連派去御醫三十個,不過聽說是心頭上的急症,唉,御醫們也都束手無策。”
“這麼說……景相這一次,凶多吉少了?”
“你想這心上的病症,哪裡能治得好,如今怕是神仙下凡也難救了,本是朝廷棟樑,這一倒,真是可惜了呀。”
這些話,落入了本君耳中,自然也落入了身旁的蘇月耳中。
我看到她攥緊摺扇的手指被扇骨硌得慘白,面頰卻是比手指更要白幾分,連血色也看不到了。
下一刻,便揮開衣袖,跨上駿馬,身姿凜凜,奔出宮外。
本君沒有攔住她,本君也曉得自己攔不住她。
袖子裡的小魚兒好似感應出來幾分,用使得不大順手的訣術隔空傳音問我:“父君父君,孃親是要去哪裡?”
“莫擔心,你孃親……還會回來的。”
那一日我終究還是動用訣術算了一算。
南宭投胎這景巖的命數,果真不大好。一年前他洞房花燭,窗外是瓢潑大雨,他終於挑開自己迎娶回家的新娘的喜帕,卻看到了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容。
他在宮宴之上,凜凜拒絕了承熙之國的公主,只為了娶那個他等了三年的姑娘,如今娶到了,可挑開喜帕,卻發現完全不是自己心心念唸的那個人。
他踉蹌幾步,反應過來便衝出門外,到書房之中翻箱倒櫃找出來那一張他曾經畫過的畫像,帶著這畫像便闖進大雨之中。宮裡人,他只曉得她是宮裡人,所以他帶著這畫像,快馬加鞭衝進了宮裡。
其實,畫像早就被雨水打溼了;其實,哪裡需要畫像。
他找到瑾妃旁邊的一個下人,掏出來被雨水浸得稀碎的畫紙,看到畫上之人全混入水墨成了空。無奈之中說出來在外遊歷三年這句話,下人便十分肯定地告訴他——這就是蘇月公主,且不是別的蘇月公主,正是三日前被景大人拒婚的那一個。
若人人心中都有悔恨化成的綿綿不絕的小溪,那景岩心中的悔恨,便應當是那滔滔大江,滾滾東逝萬萬年,流也不盡,最終匯入悔恨之汪洋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