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真,我當真不曾曉得。
我當真不曉得那條銀魚是素書啊。
“你們誰告訴過我?你們……你們哪一個曾告訴本君,素書原身是銀魚,你們哪一個曾告訴本君?”悲痛穿腸過,滾滾淚澤湧上眼,“素書,你,南宭,長訣,你們哪一個曾告訴本君,素書……原身便是那銀魚?”
你們哪一個告訴過本君。
若素書是那條銀魚,我當真該千刀萬剮。憑我把給我眼睛恢復清明的姑娘認錯為旁人,憑我用仙索捆住她那身軀,憑我探入魚缸刀刀精準割了她的魚鰭……
身旁的老君惶惶出聲:“梨容為何要那對腹鰭,她為何不告訴你那銀魚就是素書……自古胎育於腹,腹鰭萬萬動不得,若刀口深了,素書怕是連生育都不能了……你未曾真聽信梨容的話罷,你未曾真的割下那對腹鰭罷……”
“小魚兒。”
我大徹大悟。
那時的素書懷了我的孩子。所以我用仙索捆她的時候,她一動都不曾動,她是……是在怕那仙索傷了腹中的孩兒。
往事舊語紛紛入耳——
“這銀魚好生聽話。”
“嗯,來的路上,它也是這般一動未動。”她原來不是不想動,她是不敢動。
“阿澤,它好像有些難過。”
我心中覺得可笑,便這般嘲諷道:“一條魚而已,哪裡有什麼難過不難過。”
我甚至在聽到她撞到魚缸的聲響後,冷冷威脅她:“你最好不要想著逃出去,這仙索靈性得很,你怕是逃不得。”
“阿澤,天帝大人還在等著它身上的魚鰭來補這北斗星宿。”
“我知道。可我想先讓你的眼睛恢復清明。”
“我想要這對腹鰭,剩下的,交給天帝大人罷。”
我也曾疑惑過:“治眼睛的話,為何不用這銀魚的一雙目珠?”
可那妖女道:“阿澤,它的腹鰭就夠了,你信我。”
腹鰭之下,是素書同我的孩兒啊。怪不得一直不曾動彈的銀魚,聽到“腹鰭”二字這般痛苦掙扎。
可憐混賬的本君被她的話矇蔽了心智:“嗯,我信你,我會將腹鰭留給你。”
這些話,一字一句,統統落入素書的耳中了罷。
刀刃化斷她的魚鰭、貼近她腹部的時候,她是又痛又絕望的罷。
漫漫血水溢位琉璃魚缸,我記得清楚,她曾為了護住腹中的孩兒,劇烈掙扎,仙索勒入她皮肉,她曾撞得頭破血流。
可恨的事還在後頭。
我也記得自己割下那對腹鰭,轉頭便扔給了梨容——“拿去治好你的眼睛罷。”
我不曾多看那琉璃魚缸中的銀魚一眼。我連她的死活也不上心,我甚至覺得——總之她的魚鰭割下來了,她便沒有用處了。
可我這混賬,我聽信那妖言,我親手害過自己的孩兒,更親手把素書傷得體無完膚。我以為自己獻魚鱗能挽回天地對我和素書些微的憐憫,叫她此生安然順當再不受傷,可不曾想,到頭來,本君才是傷我孩兒、傷我夫人最深、最狠、最決絕的那一個。
那廂的老君已然算出來前因後果,望住我,大驚道:“小魚兒是你同素書的孩兒?!”頓了頓,哽咽道,“因了你這一刀,素書……素書當日,在銀河深處,誕下的是一枚死胎……”
那一刻,我覺得,若我這副軀殼是這泱泱幾百萬裡的大荒,那這大荒之上,已然是山崩地裂、岩漿肆虐的模樣。
這山崩地裂、這岩漿肆虐滅我心智、毀我靈臺,萬萬丈火光灼燒著這四肢百骸統統化成灰燼,落在我眼前,風捲殘雲煙塵轟轟而去,留下大片大片的悲痛通徹而了悟。
這了悟,叫我明白,我這一世怕是彌補不了自己的過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