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知道他可能活不成,所以不想讓我看到他仙逝的模樣才叫我不要去,在銀河裡等著他。我答得利落:“好啊。”
“約莫著夜裡我能趕回來給你做飯,如若……”
“如若什麼?”
他搖搖頭:“沒有什麼,我一定能趕回來給你做飯。”
“嗯,我知道啊。”我知道沒有什麼如若,你能活著回來,“我就在銀河裡等著你,我哪兒也不去。”
他終於放了心,“好。”
那日夜晚,我又收到了老君的話,依然寄在梨花樹葉上。囑咐我一定要遲一些去,他先用訣術使孟澤昏睡,孟澤入睡之後,他會遣書童在府門口等候我。若是府門無人,便不要進去。
看完這些話,便隨手捏了火苗,將那梨花樹葉子給燒了。
後來孟澤推門而進,幸好那時我指上只剩一縷薄煙。
他往我這般覷了覷,“你在做什麼?”
我望著他笑了笑,捏死最後那縷煙,“方才想起一個訣術,想試一試來著,卻不小心使錯了,走了火。”
他端過一杯涼茶替我衝了衝手指,略有些心疼道:“小心一些。”
十二月初一那日,神界下了很大的雪,孟澤去三十三天之後,帶它走遠,本神尊也裹了毛氅走出銀河,去往老君府上。途中怕他走得慢被我趕上,又恰好路過無慾海,便先去無慾海看了幾眼。
彼時九天無慾海海水冰封,冰面之上蒼雪茫茫。我那時眼裡尚好,竟能透過皚皚白雪,看到冰面之下,海水幽藍而陰鬱,依然如曾經那般模樣。
低頭時候,聶宿那玉玦還穩穩當當掛在我腰帶上。有一瞬間,竟覺得記憶飄至十四萬年前,那時候春寒回至,風景也是這般料峭,這塊玉玦指引我一路飛到無慾海,穿過陰鬱的海水,落到銀河,我見到了聶宿最後一面。
時光當真荏苒,十四萬年匆匆而逝,竟叫我生出些傷感。
我告訴自己,不過是眼睛罷了。當年魚鱗的痛都忍過來了,其實沒什麼好怕的。
於是握緊了玉玦,盼著聶宿能給我些安慰,一鼓作氣飛上三十三天。
我那時辰把握得剛剛好,方方落腳,那位曾經見過一面、無意間聽了我“早戀是沒有好下場”的言論的小書童便走到老君府門口了,手裡揣著一個袖爐。我覺得那日自己的眼力特別好,透過繚繞的白雪,連紫銅爐身上紋繪的“松鶴長春”以及爐蓋上鏤刻著的“五蝠捧壽”兩幅畫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小書童十分懂禮貌,見我便將袖爐遞過來,俯身行禮道:“神尊大人請隨我來。”
進了府內,見到老君,他照例又囑咐了一句,“素書你當真想好了麼,眼睛不是小事,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我抱著袖爐,看著他難受的樣子,笑了笑道:“要是沒想好,我就不來了。”
他還想勸我一勸,我二位在雪地裡站了很久,最後卻是他手中拂塵沾雪,我手中袖爐漸涼,都成了落寞模樣,卻也沒說出一句話。
最終拂塵一晃,訣術重新燃了袖爐中的銀霜炭,老君望了望房中,廣袖一拂,道了聲:“跟老夫來罷。”
我回身望了望,縱然白雪遮住了大片大片的顏色,我卻依然能看到這神界,風景秀凜大氣恢弘,光影浩蕩亙古未滅。
老君動手前,我自己給自己下了昏睡咒,叫他也省了一些麻煩。
至於後來匕首貼近我眉目,我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害怕,只是昏睡的那一夢裡,雙目一直有些刺痛之感,叫我夢中老忍不住落淚。
那個夢裡啊,我夢到了孟澤。以往我很少夢到他,可是這個夢中,他就在我眼前,告訴我他一直都在。我告訴了自己千百次,這不是訣別,不過是看不清楚罷了。可隱隱覺得不踏實,覺得以後會再不能同他在一起,想到這裡,眼淚便忍也忍不住。
在夢裡,他帶我去看了北上天五彩的流光,去看了東海明媚的朝霞,去看了陽華山下那三百里桃林灼灼盛放,最後在採星閣,擁著我,看了那萬萬千星辰,輝光璀璨,亙古不滅。他低頭親我,我看到萬千銀光落在他墨髮之上,剛想抬手抱他一抱,卻覺得自己觸到他的那一瞬間,景象恍惚,回過神來的時候,面前的少年青絲成霜發,墨袍染冰雪。
我驚慌抬頭,見北上天流光褪去,東海朝霞被海水湮滅,陽華山的桃花花事已了、只剩頹謝的花盞紛紛揚揚如灰燼,採星閣外萬千星辰光芒不再、盡數變成灰白顏色。
我害怕地落淚,心裡滿滿當當都是遺憾:“孟澤啊,我看不到你頭髮的顏色了,我看不到你衣袍的顏色了,你可還要我麼?”
夢中那個神仙,替我揩掉眸下的水澤,告訴我:“素書,我一直在,等你老了,我可以當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