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府的門口和內院,都掛滿了白綾和素裹。這是為了給他們已經死去的公子宗霍,守靈和戴孝。
他們的尚書大人宗楚客,已經在靈堂裡面待了一個月,老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這段時間長安的人對這位尚書的同情。
靈堂裡面也是昏暗一片,宗楚客就站在牌位的對面,一手慢慢地撥著念珠。
“大人。”
宗楚客聽見聲音,慢慢睜開了眼睛。
一個僕人小心翼翼地從帷幕後面出現,低聲說道:“負責給公子超度的法師已經找到了,想問老爺如何安排?”
宗楚客目光幽幽盯著面前宗霍的靈牌,良久開口:“讓法師今晚就住進府裡來,明日霍兒就去了三十天,讓法師在霍兒的院裡做法,祝他早登極樂……”
怎麼看都是一個慈父對失去親子的悲痛,僕人也不敢在這陰森的靈堂稍留,“奴才知道了,這就下去安排。”
靈堂裡又只剩下宗楚客一個人,他面對著親子的牌位,和周遭漆黑的光線,彷彿真的伸手一觸碰就能觸到陰曹地府。
直到一名婢女端著飯菜進來,“大人,該用飯了。”
宗楚客卻看著腳邊的飯菜,對婢女道:“關門,不許任何人進來。”
婢女早已習慣這一個月來宗楚客的怪脾氣,點了點頭之後,就立即出去關上靈堂的門。
宗楚客等到周圍完全沒有了聲音,才慢慢彎腰,一手端起了腳邊的飯菜。
他看了一眼,因為在戴孝,他吩咐的都是齋菜和清水,一律葷腥都不沾。
宗楚客走到靈臺的前面,伸出手轉動了一下左側的燭臺。
頓時,只聽一陣低沉的聲音,左側開啟了一道漆黑黑的暗門。
宗楚客幽幽注視了半晌,端著飯菜走進了暗門中。
暗門裡是一條長長的石階,乍一看甚至不知道通往什麼地方。宗楚客就沿著石階走下去,一直到看見盡頭亮起一盞燭光。
宗楚客上前,推開了虛掩的那道門。
只見裡面一道人影,迅速翻身躍起來,不可置信地叫了一聲:“爹?”
宗楚客面無表情走進去,在手中燭火的照亮下,看到床側,站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
宗霍一看到宗楚客就跪了下去,帶著顫音道:“爹!”
宗楚客走到桌邊,將手裡的飯菜放了下去,淡淡說道:“吃飯吧。”
宗霍聞言立刻就撲過來,當看到桌上的清粥小菜時候,他臉色更蒼白,甚至一陣反胃就上來。
在宗霍低頭乾嘔的時候,宗楚客冷冷地盯著他。
等宗霍嘔完,才發現親爹盯著自己的目光,他頓時更加哭喪和難看:“爹,再吃這些我會死的!”
在這暗無天日的底下待了一個月,頓頓吃不到一點葷腥,是誰都會被逼瘋的。
宗楚客盯著他:“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經是個死人?”
中宗親自下旨處死了宗霍,這是長安人人皆知的事實。
宗霍再次跪了下去:“爹,我知道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爹你救救我吧?”
在一個月前的宮中死牢裡面,宗霍也是如此懇求宗楚客的。
宗楚客看著他:“這樣的話,你說過多少次了?”
不止是宮中死牢,宗霍這二十年來每一次闖禍,都會痛哭流涕地在宗楚客面前懺悔,求宗楚客幫他收拾爛攤子。
他以為,只要每次這麼哭訴了,不管多大的事,他爹都能幫他壓下來,哪怕是,殺人的事。
可惜,宗楚客只是一個兵部尚書,並不是中宗,甚至曾經作為中宗的親生女兒永泰公主,都因為犯事,被當時的天后直接賜死。
皇帝之女尚且不能逃罪,何況他區區一個宗霍。
宗霍跪著抱住宗楚客的腿痛哭流涕了多時,他剛剛才死裡逃生,怎麼能忍受一輩子都在這地底下過日子?
宗楚客似乎已經被宗霍的哭泣弄得不耐煩,他抬腳將宗霍踢在了地上,厲聲道:“你知道為了救你一條命我花了多大力氣打點宮中上下?才一個月你就痛哭流涕,你是不是更願意此刻在陰曹地府當一個無頭鬼魂?”
宗霍渾身顫抖:“爹,兒子知道錯了,你送我出長安吧,兒子保證後半輩子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惹事了。”
宗霍最想的就是離開長安,離開這個地方,只要不再讓他吃糠咽菜,哪怕此刻像乞丐一樣哀求也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