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京中謠傳吐蕃反叛,當時京師震動,張仁亶上摺子請在夏州築三處受降城以防突厥南下,當時許多朝臣反對此事。”中宗緩緩說起當年事。
裴談不由隨之微驚。五年前,那正是荊氏一門被流放寒塔的時候。
中宗望著底下臣子:“裴卿想必還能記得此事。”
這樣大的事,長安只怕少有人不知了。而裴談當年還未出仕,不過,在裴氏家院中,也足以聽天下事。
裴談沉下眼眸:“當年的宗尚書,是朝堂唯一讚成此事的人。”
聽見裴談如此說,中宗果然一哂:“不錯,他還指出,築三城有萬世之利,對大唐百利而無一害。當時……很受天后的贊同。”
聽到天后二字,裴談就心中有數了。他刻意半晌沒說話。他要向中宗彙報的事情,顯然不適合現在開口。
中宗從椅子上站起身,踱步在殿中:“天后為了支援宗楚客,一口氣貶了許多官員下臺,也算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
此事也的確為真,不過,在當時,被貶之人實在太多,其中有半數,倒是和宗楚客有私怨的人。宗楚客提出了舉措被天后支援,是否又藉著天后的手鏟除異己,中宗的話中已經隱隱透露出來了。
裴談此時終於可以出聲,眸光幽幽抬起:“陛下為何現在提起這件事情?”
中宗眸光深沉,幽幽看著裴談不出聲。都說君心似海,中宗所說的每一句話,當然不會是隨便說的。
裴談知道宗楚客現在依附的是韋后,而他在那位天后還在位的時候,就已經是官居宰相,之後幾度沉浮,等到中宗陛下第二次登基,他又依靠著現今的皇后,重新官拜兵部尚書之位。
當今帝后伉儷情深,中宗登基以後,對韋家極盡親厚,這也是韋家現在成為大唐第一家族的原因。而所有依附於韋家的人,也都得到了皇恩。
良久,中宗終於緩緩說:“朕想重新調查……當年因吐蕃這件事,被牽連的其中一宗案子。”
中宗突然要調查當年事,這透露出的意思裴談已經不能不當做一個訊號。
他抬頭,凝望中宗問道:“不知陛下,想調查的是哪一宗?”
當年被牽連的官員何其之廣,而貶官還只是輕的,最慘的下場,是當時有好幾名官員家眷一起,被髮配嶺南還有寒塔,被處以流刑。
中宗此時頓時停住身,他目光看向了裴談,而裴談,也幽幽看著對面的陛下。
長安許多人,都覺得裴談是靠著裴氏的廕庇才能坐上大理寺卿這個位置,更多的是不理解中宗的做法,為何選一個黃毛小輩,來擔任大理寺那麼重要的官職。
可中宗心裡都知道,裴談能做這個位置,自然是因為他能。
裴談這時,目光中有一瞬深光乍起,仿若黑暗星子:“陛下……不信任宗尚書了嗎?”
中宗目光幽深,良久道:“朕不會無緣無故不信任一個臣子,正如朕不會隨便起用一個官員。”
中宗從前在天后的重壓下度過那麼多年,若說是心性軟弱的帝王,絕不會如此。
中宗說不會無緣無故不信任宗楚客,那便是宗楚客有什麼由頭,讓中宗想要動他。
裴談心內敞亮起來。
中宗從案几上,拿了一個早已攤開的案卷拋給了裴談。
裴談展開一看,同時中宗的話語響在耳邊:“荊哲人,在那時官居大都護,他是科舉出身,十年間一直在長安任職,從六品承德郎一直做到三品的大都護,中間仕途算不上順意,也一直沒有依附過什麼黨羽。”
裴談心中雪亮,中宗要藉著當年的案子,敲打宗楚客的話,就不能選太出挑的人,而當年被流放官員裡,身家一定要清白,且遠離當年的權勢中心,純粹是被牽連的,——只有荊氏。
裴談沒有想到,自己今夜這一番覲見,會見出如此巧合的結果。
“陛下,想重審荊氏這樁案子?”
中宗目光幽幽,沒有直接表態:“你覺得呢?”
裴談合上了手中案卷,抬頭目視中宗:“臣想先對陛下,稟報一件剛發現的事。”
中宗目光微挑,似乎示意裴談說。
裴談目色漸深,“陛下之前,親自下旨處死了在長安街縱馬致百姓身死的尚書府公子宗霍。且屍體被宮人掩埋在宮中的墳場裡。”
中宗的眸子一下子就深起來:“你說這件事幹什麼?”
這件事情,同樣是在長安鬧得不可開交的近事,甚至宗楚客為了保住兒子的命,請韋后向中宗說情。
其實從這件事,已經能看出中宗想動宗楚客的意思。
人人都以為是裴談一力主張弄死了宗霍,卻不想背後若無中宗預設,裴談再大又怎麼大得過一紙聖旨。
裴談站在殿中身形幽幽:“臣前日發現,宮中墳場掩埋的那具屍體,並不是宗霍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