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壇上,霞光萬丈。
誰也看不清光芒是從何處而來,只知目力所及之處盡是那般非紅非紫絢爛的顏色,映得天地之間一切事物都耀眼奪目。
朝中百官帶頭,之後近處的宮人內侍、遠處的宗親和百姓,像被風吹過的高粱一樣,一片一片地俯伏了下去。
神蹟,神蹟啊!
青陽郡主是天定鳳命,生來便是要做皇后的,因此她封后的大典之上當然可以出現神仙瑞氣。
這樣的天象不單證實了阮青枝的真鳳身份,同樣也平息了一些居心叵測的謠言、為力挽狂瀾登上帝座的夜寒正了名:
他並不是僥倖好運才走到這一步。他一直是真鳳選中的人,他一直是仙家認定的真龍天子!
此時此刻,不止在場的百姓狂熱歡呼,就連素來沉穩的朝中老臣們也俱各覺得胸中心臟一下一下撞得厲害,滿腔的血爭著往頭上湧。
這片霞光似乎天然有些威壓,好些人想大著膽子抬頭看一眼,最後卻都未敢放肆,只能豎起耳朵屏息凝神,細聽上方的動靜。
只有夜寒對一切無見無聞,目光自始至終定在阮青枝的身上。
因此也就只有夜寒看到了:昏睡數月的阮青枝,在霞光照到臉上的那一瞬間忽然睜開了眼。
夜寒嚇得一顫,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兩步。
他看到,那雙靈動清澈常帶幾分嫵媚的眼睛裡,寒意迫人。
那不是他的青枝。他在心中想道。
幸而這種壓迫感只持續了一瞬間。夜寒很快回過神來,大喜過望撲上前去:“青枝,你……你醒了!”
阮青枝卻沒有給他任何回應。即使被他擁住、緊緊地抱在懷裡,她也只是微微皺了皺眉,並無半分死裡逃生的歡喜。
死是死於故人之手,唯一的一線生機卻是一個相識不足一年的凡人給的,這實在並不值得歡喜。
阮青枝……或者也可以說是驪珠仙子,她的心裡很亂。
幾萬年的記憶強行塞進一個凡人的腦袋,這真不是人乾的事。別的不說,這身子先就承受不住。她雖已老老實實躺了幾個月,這會兒睜眼卻仍覺得頭疼得厲害,像被一柄尖刀從左到右刺了個對穿似的。
好歹也算是都想起來了。
只是,阮青枝自嘲地笑了笑:從前記不起來的時候,她頗有些遺憾自己記性太差,渾渾噩噩連自己的來歷都不知道;如今什麼都記起來了,她卻又覺得心裡像梗了一根刺般難受,恨不得找把刀來把那些記憶刮個乾乾淨淨。
若刮不乾淨,就殺了從前那個愚蠢的自己吧。
阮青枝這樣想著,咬牙切齒,猛推開夜寒,向後退到祭臺邊緣欄杆處,冷冷地看著他。
她的眼中重新現出冷意,卻不是因為看到了夜寒,而是因為那些舊日的記憶仍舊盤踞在心頭,壓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司霖,她的夫君。
結縭數萬載,雖然談不上多恩愛,但也可稱得上是相敬如賓,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日子過得挺好的。
神仙日子嘛,平平淡淡,不愁吃不愁穿,每天喝酒下棋種花養魚看美人,雖然有些厭倦,但實在並沒有什麼可矯情的。
至少不用像凡人那樣每天舂米磨面煮飯洗衣餵豬帶娃,生個孩子疼掉大半條命。
她是瑤臺有名好脾氣的驪珠仙子,知足常樂。
夫君司霖雖然性子冷了點,但勝在生得一副好相貌,所以她也挺滿意,幾萬年了都沒想過要換一個。
瑤臺歷來都是女多男少,好幾位女仙共事一位夫君是常有的事,司霖當然也不止她一個仙侶。幸而她資歷深、品階高,那些後來的小姑娘們心裡再怎麼不甘,面上也要恭恭敬敬喚她一聲“姐姐”,朝夕侍奉殷勤周到。
那幾萬年的時光,彷彿一直都是這麼過來的。
驪珠一直以為瑤臺仙人皆是修道有成才得飛昇的,一切早已看開,於恩怨生死都不會有半分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