奄奄一息的老夫人被小廝們抬著趕過來,剛好聽見這一句,立時氣得兩眼翻白,眼看就要昏死過去。
阮青枝瞥了一眼,沒有上前去迎,倒是二老爺三老爺迎了上去,跪著哭,口口聲聲說什麼大哥走得慘,怎麼著也得請和尚道士來多念幾天經,斷不能這麼快就下葬了。
老夫人緩過氣來,沒理兩個兒子,而是直直地看向了阮青枝:“你父親三日還不到,是誰說要下葬的?相府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阮青枝站在門檻前,不慌不忙地道:“父親的喪事,自然該是兒女做主。弟弟妹妹們都還小,我作為長女責無旁貸。”
“你!”老夫人氣得發抖,“老身還沒死,你就當這相府是你的了嗎!”
“祖母,沒有相府了。”阮青枝看著她道。
老夫人在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阮青枝站在原地環視眾人,冷冷道:“這座宅子不是相府了,但它還是我們姐弟和幾位姨娘的家。這個家今後如何安排,我們自己會好好掰扯清楚,不勞各位伯伯叔叔們費心。”
先前帶頭髮難的那個族叔清咳一聲,走上前來:“大姐兒,你這樣說話,未免就太傷大夥兒的心了。相爺雖不在了,你們也還是阮家的人,這會兒說不讓我們插手,難道你們將來也不入阮家的祠堂不成?”
“我不入啊。”阮青枝看著他,“十六叔,你是不是以為我嫁不出去了?再說嫁不出去的女兒也不能進孃家的祠堂啊,除非弄個貞節牌坊什麼的。怎麼著,您老是準備先逼死我,然後再去為我請個牌坊,抬我進阮家祠堂?”
“這,你這……”對方一臉尷尬,攤手聳肩:“這孩子,說話怎麼這麼難聽呢!”
“更難聽的我還有。”阮青枝幹脆在門檻上坐了下來,“十六叔,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是什麼算盤。如今你們看我家這座宅子就是一塊肥羊肉,隨便來摸一把就能沾一手的油水,是不是?”
聽見這句話,院中七八個人一齊嗷地跳了起來,爭著吼:
“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族裡長輩憐你們年幼好心來幫一把,好心倒成了驢肝肺了!”
“小小年紀怎麼生了一副這麼黑的心腸!”
“真是狗咬呂洞賓……”
最後這人的話還沒說完,程虎手中一支袖箭已經飛了過去,端端正正地插到了他的帽簷上。
喧譁聲戛然而止。
阮青枝看著那人笑了笑,問:“你說我是狗?”
那人有些發怯,沒答話。
程虎在旁冷冷地道:“趕明兒見了殿下——哦不對,趕明兒我家殿下就是皇上了——趕明兒見了皇上,卑職一定如實稟報,就說阮家有人罵我們未來的皇后娘娘是狗!”
那人臉色大變,兩腿一軟噗通跪了下去:“我沒說……”
“行了,”阮青枝沒等他求饒,冷聲嘲諷道,“這麼軟的兩條腿就別裝什麼呂洞賓了,你們這點兒道行在我跟前還不夠看。今晚我過來就是想當面告訴各位伯伯叔叔們一聲:這座宅子還有主人,暫時還不到拆牆分磚的時候!”
“大姐兒,”三夫人李氏嘆息一聲走了過來,“這件事是你想偏了,沒有人要分你們的宅子!你十六叔的意思是說,府中裡裡外外那麼多事,你們幾個孩子哪裡照管得過來!別的不說,就說那些田莊、鋪面,那可是一大家子人的命脈!府裡若沒有個能主事的人,你哪知道會被人算計多少去呢!”
阮青枝抬頭笑了笑,嚇得李氏後退了兩步,掩飾地抬手擦了擦眼角。
阮青枝見狀笑意更深:“三嬸,我說過你們的心思瞞不過我,你是不是還不信?”
“你這孩子!”李氏重重地甩了甩手,一臉無奈,恨鐵不成鋼似的。
阮青枝瞥她一眼,斂了笑容:“三嬸你自己也說了,田莊、鋪面,那是一大家子的命脈。如今你們這麼多人瞪著眼睛伸著手要來抓我家的命脈,還想要我給你們好臉色看嗎?”
李氏被她噎得滿臉通紅,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又看向老夫人:“母親,您看……”
老夫人大約是氣得狠了,平素一向有些發白的臉此刻紅得嚇人,目光直直地盯著阮青枝:“這麼多本家長輩,在你的眼裡都是外人?你口口聲聲說要護著弟弟妹妹,合著我這個老婆子在你眼裡也是外人了?我的兒子屍骨未寒,相府這座院子就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孝道為天下百善之先,不敬祖母可是天大的罪過。當下眾人七嘴八舌,都指責阮青枝目無尊長,冷心冷肺。
阮青枝慢慢地站了起來,向著老夫人走出兩步,沉聲開口:“相府當然還有祖母您的容身之地。但是據我所知,十幾年前我父親叔父三兄弟已經分過家了吧?那時阮家的財產平分了四份,因祖母與我父親一起住,所以家財兩份在相府,二叔三叔各得一份,是這樣吧?”
老夫人瞪眼看著她,不答話。
阮青枝也不覺尷尬,繼續又說道:“如今我父親雖沒了,卻並不是無後而終,所以他的那一份財產理當由我們姐弟接管。祖母若覺得我們姐弟擔當不起照料您老人家的重任,大可帶著您當初的那一份財產去尋二叔或者三叔同住,也省得將來別人都說皓兒皎兒是祖母養大的孩子,嬌氣沒擔當。”
“你!”稱病多日的老夫人氣得站了起來,“……老身從未聽說過孫女要攆祖母出家門的!你這是要造反嗎!”
“我不造反。”阮青枝冷冷地道,“我怕祖母要賣了我們,讓我們三個未出閣的姑娘和兩個才開蒙的稚童成為別人籬笆下面的狗,要向別人搖尾乞憐才能得一根骨頭吃。”
“我的大哥啊!”二夫人方氏忽然坐倒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您怎麼就忽然撒手去了!留下這一家不懂事的孩子,這可怎麼辦喲!大家都姓著一個‘阮’字,鬧到現在難道是要砸了祠堂鬧分宗嗎!”
老夫人聽見這一聲哭,頓時也紅了眼眶,惡狠狠盯著阮青枝,像盯著仇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