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羽眼見著紅衣胖子竟生生被兩個少年殺了,心中暗罵了聲廢物。方才的爭鬥,他瞧得清楚,那個衝過來的少年雙手都已皮開肉綻,哪裡有什麼戒指?不過也好,如今胖子也死了,自己正可以帶著兄弟們去和大人匯合。今夜大人要做的事情還很多,正是用人的時候。
一聲鳴鏑聲響起,原本與怪物們爭鬥的精衛們悄無聲息的便退了下去,十餘名同伴的屍身竟不知何時已被負在了身上。
眾魔怪已經殺紅了眼,見這些精衛說走便走,哪裡肯依?紛紛追了上去。
童豆豆望著眼前一幕,經歷了魔刀洗練,童豆豆要比最初冷靜了許多,知道若是任由族人就這般追了出去,只怕便要成為整個歸流城人人喊打的妖怪。況且那些兵士們並未露出敗相,退得又從容不迫,連屍身也未曾丟下一具,就這樣去追,倘若前面有埋伏又如何是好?如今族人剛剛恢復,歸流城中又風起雲湧,還是小心些為好。
童豆豆厲聲長嘯,正奔行著的一眾魔怪忽然原地立在那裡,向著前面那些軍士的背影發出不甘的咆哮,悻悻的退了回去。
東子在剩下的三人中最大,再過三個月便滿十三了。平日裡東子和其他兄弟也沒什麼不同,都是按著老大和二蛋的吩咐行事,整日裡只要有口飽飯,便沒什麼其它心思。但現在不同了,老大和二蛋都沒和自己在一起,自己一定要將東西送到地界,不然過兩日見到老大和二蛋,又要被他們恥笑。
東子抹了抹眼睛,努力不去聽身後的呼號,辨清了方向,帶著兩個更小些的少年向巷子深處走去。
“砰—”前面一扇角門猛然開啟,一個瘦弱的身影被拋了出來,還未站起,哐啷一聲,一面銅盆跟著被丟了出來。
“媽的,要飯便要飯,還穿的人模狗樣的,穿的好點就穿的好點吧,摸一下都不行。都是要飯,人家都是拿碗,你他媽拿盆,也不怕撐死。”那門裡傳來一陣刻薄的咒罵聲。
東子有心不理,但想起自己剛剛帶著妹妹討飯那會兒,也是這樣的景象,那個糟老頭子不過施捨個饅頭,便對妹妹動手動腳,要不是遇到了老大,今天只怕東子和妹妹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這樣想著,東子緩緩又退了回去,從牆邊探出頭來,那個小女孩兒正一面抽泣,一面小心的拾起銅盆,一點點檢視,彷彿那面銅盆是什麼稀奇的寶貝一般。
東子覺得有些好笑,方才那人罵的難聽,但這女娃穿戴當真不差,雪白的毛皮帽子,月白的衣衫,翻出來的領子上也是一簇簇的毛髮,下身是湖綠色繡著荷花兒的緞子面棉褲,配上繡花虎頭皮靴。這樣一身裝扮,便是在這歸流城裡也算是大戶人家,只是時節不對,現在眼看著便進了三月,已是暮春時節,天氣已有了些暖意,這樣一身裝扮便有些太熱了。
還有那支銅盆,光色內斂,聲音低沉響亮,顯然是上好的精銅所制,瞧著這口徑,足有兩尺有餘,難怪那人驚詫,這樣一盆若是裝滿了吃食,只怕這戶人家全家今天便都要餓了肚子。
心中雖覺得有些好笑,但東子身上擔著責任,並不能如同以前那般隨意行事。見那小女孩起身,東子並沒有急著現身,仍舊隱在牆邊觀望。那女孩兒一身的衣衫滿是灰塵,許多地方已經看不出顏色,但女孩仍舊仔細的撣了撣,動作嫻靜而輕柔,說不出的好看。
拖著銅盆,女孩兒嘆了口氣,抹了把已經哭花的小臉兒,垂著頭,一步一挨的向著令一個方向走去。瞧這樣子,怕是已經許久未曾吃過東西了。
東子下意識摸了摸懷中那個饅頭,那是今天中午府裡發下來的飯食。這些年經常忍飢挨餓,東子時常會在身上放點什麼,即便是這樣,那年冬天還是沒有留下妹妹,要是妹妹活著,怕是也有這麼大了吧。東子望著女孩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帶了兩個兄弟從後追了上去。
小女孩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聽上去還挺急,一鬆手將銅盆丟在一旁,抬腿便跑。但是幾天沒吃頓飽飯了,心裡雖急,腳下卻不聽使喚,還沒跑出多遠,便被人從後抱了起來,剛想要喊,嘴也被捂了個嚴實。
面前這個小女孩雖然臉上黑一道、白一道,但眉眼間仍能看出是個清秀的小美女。東子眼看著便到十三了,對女孩總有些朦朧的好奇,這會兒與小女孩四目相對,心中不由一蕩,整張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你說你們在城主府當差?可是我聽爹說過,在官府裡當差不是要年滿十五才行嗎?”小女孩兒聽說眼前這少年竟是城主府的差人,不由得好奇的上下打量起來。眼前這少年還好,六尺有餘的身高,身上的衣衫雖有許多補丁,但漿洗得很是乾淨。但旁邊兩個少年面黃肌瘦,臉上還掛著一道清涕,正在那抽動不止。
見小女孩兒不信,東子還在那賭咒發誓,忽然瞥見女孩兒竟然笑出聲來,順著目光向身後看去,正瞧見身後少年伸手去抹鼻子,東子立時洩了氣。
吃了東子身上的那個饅頭,小女孩似乎有了些精神,伸手去拿東子背後那面銅盆。東子揹著這面銅盆走了已有一會兒,幾次想要將銅盆丟下,但想起女孩兒的那雙清澈的眸子,又咬牙忍了下來。太重了,直到將這面銅盆背起,東子才知道那女孩兒有多大力氣。雖然此時還想要逞逞英雄,但身板卻實在有些吃不消。
望著女孩兒將銅盆接過去,就這樣一手抓著盆沿,拖在地上前行。東子目瞪口呆的立在一旁,他沒想到這女孩兒方才還講銅盆當做寶貝一般,轉眼間竟用這般野蠻的法子對待。跟著女孩兒走了一會兒,令東子驚訝的是,任憑這一路上磕磕絆絆,那銅盆竟未曾損壞哪怕一星半點,連道劃痕東子也沒瞧見。
“靈兒,前面出了巷子就到觀音井了,那是條大街,不象這巷子里人少、僻靜,我先去探探,你們等會兒再出來。”東子細心的囑咐女孩兒和兩個少年。
正待轉身,卻被身後女孩兒叫住,順著女孩兒手指方向,大街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出現了許多兵士,這些兵士一身輕甲,背上揹著一隻五爪兵刃,一個個面無表情。
這些兵士東子見過,整個歸流城中,青虎、獵狼、追風三衛各有職司,等閒街面上並不常見。但這飛鷹衛專門負責城中治安,時不時便會全城巡防,弄得雞飛狗跳。不知眼下又出了什麼事,瞧著這些兵士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般,一隻手都扣在兵刃上,似乎隨時準備暴起。
轉了轉眼珠,東子從牆邊扣了些泥土,用力在女孩兒身上上下塗抹,沒一會兒,那一身扎眼的衣衫就變得灰突突的,顯得陳舊骯髒。女孩兒緊緊皺著眉頭,東子卻顯得很是滿意。
依舊由東子揹著銅盆,三個少年連同女娃一起出了巷子,沿著街邊小心翼翼行走。
“喂—,說你呢,裝什麼聾?”女娃不禁一抖,偷偷那眼睛瞄過去。原來是個書生被一隊兵士攔了下來,許是書生反應慢了些,幾個兵士上前不由分說,便是一頓好打。
“呸—”女孩兒忍不住啐了一口,東子見了剛忙緊走幾步,上前擋住,緊張的向後張望,見幾名士兵正打得興起,全沒留意這裡的情形,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還沒走出多遠,嘭的一聲,一道身影從遠處路口跌了出來,正撞在一名拉車的男子身上。這一撞力道極大,那名男子連同車輛整個翻了出去。一股醬香傳來,紅的、黃的、綠的、紫的,灑了一地。
那道身影也不管身上被染的如同彩裝一般,翻身爬起來便跑。拉車的男子被撞的不輕,但這一車醬菜是一家人近月的辛苦所得,現在被撞翻,一家人的生計要往何處著落?心急之下也顧不得身上疼痛,縱身躍起將那身影緊緊抱住。
“鏘—、鏘—、鏘—”,一陣金屬撞擊聲傳來,那身影顯得極為焦急,在身上左右摸了摸,這一路廝殺,即便帶了銀子只怕也早已掉落,遠處甲冑聲越來越近,任憑那身影如何分說,男子只是不肯撒手。
一道光芒閃現,猩紅的血液在長街上暈散開來,像是一副鮮豔的畫。
東子和女娃一起頓住了腳步,父母走後,帶著妹妹來歸流這一路,鮮血早已看得慣了,人命輕賤得還不如一籠肉包。但自打進了歸流,這樣當街殺人,今天還是第一次見。
東子聽到甲冑的聲響更急了,顯然有兵士向著這裡趕了過來。慌忙去拉女娃,一拉之下,竟然未能拉動,抬頭一看,女娃一張被泥土覆蓋的笑臉上已然一片冰冷,小手緊緊抓著那隻銅盆,整個人止不住的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