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和白蓮花走了兩條街,賴青竹雖然給了篾刀,卻沒有說去哪裡找磨刀匠,這一路上兩人刻意留心過,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人跟隨。眼看著天已近午,尋了間小店,隨意要了些吃食,兩個人卻都沒什麼胃口。這一上午遇到的事沒有一件不透著蹊蹺,揚威武館的二公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等自己來時卻發了狂。楚邑失陷也不是一天兩天,魏獨行隱忍了許久,偏今天忍耐不住傷了赫連珪。以賴青竹的身份和名望,身邊竟沒有一人監視,雖說有書院的學生牽絆,但呼延武就那麼放心?那院子裡只有賴青竹和一名侍女,聽到了自己的來意,賴青竹卻沒說一句有用的話。自己見了賴青竹,這一路上卻太太平平,連盯梢的人也不見一個,安靜的就像楚邑並沒有落在那些蠻子手裡一樣。
原本李青並沒有想太多,但現在李青坐在店裡,藉著等吃食這點空閒,靜下心來想想這一切,似乎處處都透著股子不對勁兒。
“小五子,今天來得怎麼這麼早?正好後廚的刀有些不好用,趕緊的,進來給磨一磨。”一個夥計給李青和白蓮花端了兩碗麵來,正巧見到外面挑著擔子經過的少年,連忙三兩步搶到店門口,高聲招呼。
“貴子,等一會兒,南城的張員外家今天辦壽宴,說好了未時去給磨刀,我估摸著最對一半個時辰便回,到時再給蔡師傅打理。”少年走的急,聽到夥計招呼,還是停下腳步回應,聽兩個人說話,想來也是熟客。
“別介啊,這眼瞅著都到飯點了,正等著用呢,張員外家離著這裡也沒多遠,咱們店小,也就三五把刀,誤不了你的生意。”夥計也不管少年急切,上前一把接過少年肩上的擔子,往自己肩上一擔,回身就進了店中。
少年愣了愣,無奈的搖了搖頭,只得跟著進來。
“哥,磨刀的。”白蓮花剛挑了口面,聽到夥計和少年說話,連忙提醒李青。
李青也聽到了二人說話,心說來的早不如來的巧,正愁去哪裡找磨刀匠,少年就自己送上門來,既然遇上了,那就趕緊磨了,區區一柄篾刀,估摸著等自己吃完了面,刀也就磨好了,到時趕緊給賴青竹送去,即交了差,也不耽誤自己辦別的事。
起身跟著進了後廚,少年已經在那磨刀,瞧著動作倒真是熟練,並不像個新手,李青放下心來,說明了來意,將篾刀放在少年身旁,自己回去吃麵。
面剛吃了一半,少年已經出來,走到李青身旁將篾刀遞了過來。李青看了看,刃口還是有些鈍,不解的望向少年。
“這刀不是客官的吧?”少年看著李青的神情,趕忙解釋,“這刀用的料太好,在我這裡磨不了,客官要是急,讓貴子帶您去鋪裡,我師父會親自給您打理,包管滿意。您要是不急,等我回來帶您去也是一樣。”少年陪著笑,態度極好。
“得,五子你去忙你的吧,這會兒店裡沒什麼人,朱師傅的鋪子又不遠,我就辛苦一趟,也省的你還惦記。”夥計倒挺夠意思,剛剛少年幫了自己的忙,現在也不等李青答話,主動將事情攬了過來。
朱記老鋪就在鹿角亭,雖然叫鹿角亭,但這裡並沒有亭子,五六條巷子在這裡交匯,西城最大的集市就設在附近,連帶著這裡也是繁化一片。
跟著那個叫貴子的店夥計穿街過巷,李青和白蓮花幾乎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溜鋪面,沿著幾條巷子參差不齊的分佈著。這兒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店鋪雖多卻沒有店招,一眼望去,出出進進的全是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什麼人都有,說是熱鬧也行,說是混亂也成,直到這會兒李青才明白為什麼少年和夥計執意要帶自己前來。
“大山叔,”夥計離著老遠招呼。
“貴子,又給你大山叔帶生意來啦?”一個肥胖的漢子一面用力將一塊木楔子敲進車軸裡,一面衝著夥計招呼。
“沒,是小五子的生意,他這不是急著去張員外家嘛,我就替他跑個腿兒,帶客人過來。”夥計笑著高聲應答,一隻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將李青和白蓮花讓進了街邊一個鋪子。
走進了鋪子,李青和白蓮花兩人十分詫異,目光所及竟然全是宰殺好的一扇扇肥豬,幾個夥計正忙著將其中一扇按部位分割成份以便售賣,看著下刀如飛的樣子,沒個三五年的功夫練不成這樣純熟的手法。見到夥計進了鋪子,一個正在割肉的胖大漢子將手在腰間的圍裙上揩了揩,走過來招呼。愛中文網
“貴子,你怎麼來了?店裡沒肉了?要多少?德叔這就給你撿好的割。”貴子聽到漢子招呼,變戲法般的從身後拿出個瓷壇,“這不是替小五子跑跑腿兒,帶兩位貴客來找朱師傅。德叔,眾位哥哥們,俺爹藏了三年的黃土燒,今天趁他不注意俺順了一罈,你們嚐嚐,儘早啊,晚點兒他老人家發現了,一準兒追來。”肉鋪中大大小小的漢子一起大笑著應是,其中一個和夥計年齡相仿的少年嬉笑著跑過來從夥計手裡接過瓷壇,轉身向鋪子裡面走。
“二位,跟著翔子進去就成,地兒俺帶到了,眼看就到飯點兒,俺得回去支應著,這就先走一步了,得空了常來小店啊。”夥計將手中的瓷壇交給了少年,向李青和白蓮花招呼了一聲,自己卻不進去,轉身香鋪子外走去。
李青沒想到磨一把刀竟然這般曲折,但都到了這裡,也只好跟著進去。穿過鋪子,後面是一個院落,之所以叫院落是因為這裡沿著院牆建了許多房子,幾乎每一間房子裡都有人進進出出忙碌,一路上少年很忙,忙著與各種各樣的人打招呼。
李青和白蓮花跟著少年進了其中一間屋子,兩人還以為到了地方,走到門口兒時都整了整衣衫,想著初次見面總要禮貌些,哪曾想這間屋子還有個後門,兩人跟隨少年又進了個院子。
一進院子,李青和白蓮花都愣住了。整座院子打掃得很乾淨,也沒什麼人,一株高大的棗樹上稀稀落落的還掛著些沒摘乾淨的棗子,樹下這會兒坐了個少女,正在那操琴。琴聲悠揚,正是不久前李青在賴青竹那聽過的“舞雩”。
聽到少女再次彈起,血色世界中的小樹撲簌簌的再次搖曳起來,微風吹拂,大地上又添了幾抹新綠。那雙血紅的眸子又浮現在腦海,這次再次聆聽琴曲,那雙眸子似乎不再抗拒,兇厲的氣息也減退了些,滿眼的血色好像也淡了些許。
一曲終了,少女款款而立,望著李青二人,臉上帶著微笑。
李青似乎還沉浸在琴曲中,過了良久,這才醒轉過來,向著少女深深一躬,“姑娘天籟之音,李青受用良多。”
“兄長即能將本門信物交付公子,足見兄長對公子的看重,這琴曲有八重,影竹也不過堪堪能奏出第二重來,只能暫時壓制公子胸中的殺意,實不足謝。”少女見李青鄭重施禮,不敢怠慢,趕緊上前還禮。
這樣的天籟之音竟然還只是第二重?李青這才覺出懷中那捲琴譜的份量。敢情賴青竹交給自己琴譜和篾刀另有深意,但是他為什麼不明說呢?李青心中疑慮重生。
似乎瞧出了李青的疑惑,少女笑著招呼兩人坐了,這才開口解釋,“兄長一生最重然諾,當初受了程夫子重託,到這邊境小城執掌書院到如今已有二十個春秋。現在書院落入呼延武的手中,兄長受承諾所限只得坐困院中。那呼延武似乎很是瞭解兄長的脾氣,並沒有安排許多人監視、看管,只是遣了名叫翩翩的女子伺奉左右。”
聽少女這樣說,李青才明白原來那個至始至終侍立在賴青竹身後的白衣少女竟然是呼延武的人。若是如此,自己豈不是始終都在那些賊人的視線之下?
“公子不必擔憂,”少女微微笑著給兩人添了新茶,“這附近幾條街巷中的買賣鋪戶大多是本門的弟子,貴子帶二位前來時確有幾名探子跟隨,但進了鹿角亭早已被眾弟子引向了他處。”
李青望著眼前的少女,不由得刮目相看。想起今早在五塘街第一次與少女相遇時的景象,在鄭玉的面前這少女像個刁蠻的公主,在赫連珪面前又如同受驚的小鹿,到了武館倒有了幾分師姐的架勢,如今竟然又變成了賴青竹的妹妹,坐在這裡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氣度。
“還沒請教姑娘,不知先生指引我來到此處可是有什麼事需要交代李青去辦?”李青聽聽少女一口一個兄長的叫著,隱隱又是這鹿角亭附近眾多弟子中領頭的人物,賴青竹不會平白無故交給自己這樣重要的物件,必然有他的目的。自己身上擔著洪信的囑託,並沒有太多時間停留,索性直接問了出來。
“交代談不上,眼下山戎南侵,我和兄長都在賊人的視線之內,這裡弟子雖眾,但大多隻是尋常百姓出身,硬碰硬定然不是賊人的對手,兄長既然將琴譜和信物交到公子的手上,必然是覺得公子是可以託付之人,影竹這裡有一事還要拜託公子,只是此事兇險,我與兄長定不會勉強,公子聽後可自行決斷。”少女聽李青說話直截了當,也不再猶豫,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縣衛軍都統高大林執掌縣衛軍多年,治軍極嚴,軍中將士上下一心。如今高都統為全眾將士的性命,不得已委身於敵,更是將心愛的女兒交到賊人手上當做人質,影竹想請公子將高將軍愛女救出,再從縣衙中取來兵符,調開呼延武座下的金睛衛,到時我門中的弟子自然會將縣衛軍將士救出牢獄。”
李青心中一動,聽少女所言,那高大林竟是個忠義之人,但為何洪信卻說他是個背信棄義、賣主求榮的奸詐小人?心中雖然疑惑,但是今日兩次聽到琴曲,李青不相信能彈出這樣曲子的人會是個精於算計的狡詐之輩。若果真像少女所說,將高大林極其麾下將士救出,出其不意間或許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見到李青毫不猶豫的點頭,少女輕輕舒了口氣,這段日子隱忍潛藏,少女雖然表面依舊如常,但是心中焦灼難耐,兄長受困,自己也不那麼自由,每次來鹿角亭都是費盡了周折,如果再拖下去,這裡再被賊人看出端倪,少女可真不知道要如何辦才好,但今天一切迎來了轉機,少女只覺得胸中一股火焰又熊熊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