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刀已經在牆根蹲了半晌,雖然這個下馬威來的有些猛,但這麼長時間,他其實已經緩了過來,只不過內心仍舊在做著激烈的鬥爭。當人面對自己根本無法戰勝的力量時,即便平日裡最勇猛的人也會退縮,因為那只是勇猛,而不是勇敢。有一位前朝大儒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正視淋漓的鮮血。”,這句話深刻的詮釋了什麼才是勇敢,張小刀要想成為一名勇士,還需要些磨練才行。
槍兵陪著他蹲著,也不說話,知道這道坎需要他自己邁,對於一個新兵來說,能邁得過去這道坎,就會成為一名合格的戰士,就會被這些浴血的漢子當做兄弟對待,和木先生一樣的生死兄弟。若是邁不過去,今天經歷的一切對張小刀來說就是一座大山,他要揹負一輩子的大山,對於像他這樣爭強好勝的人來說,這座大山足以毀了他的一生。
槍兵嘆息著,對於一個新兵來說,今天這道坎委實有點大,但戰爭就是這樣殘酷,他不但摧殘你的肉體,更會摧毀你的精神、擊垮你的意志,將你變成一具活著的行屍走肉,從此你的生活不再有希望,只是單純為了活著而活著,與豬圈裡的豬並沒有什麼分別。
槍兵瞧著實在有些不忍,剛想要開口說話,忽然瞥見老李仰頭向後栽倒,顧不得其它,連忙奔了過去。
將老李扶起,槍兵高喊救人,一隻短矛一般的利箭穿過了老李的胸膛,鮮血順著箭桿、箭尖流水一般流在地上,頃刻間便汪成了一窪。槍兵嘶吼著,眼睛幾乎都要瞪裂了,但這會兒牆外怪物的吼聲,牆上各種嘈雜的呼喊,有高喊著衝殺的,有像槍兵一樣大聲叫嚷著呼救的,也有來來回回奔走指揮的,甚至還有嚇破了膽在那裡哭喊的。
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裡,哪裡有誰聽得到槍兵的呼喊。高升的隊伍裡有專門的醫兵,但不多,只有三個,現在怪物攻勢急,倒下的可不止老李一個,醫兵根本忙不過來。眼看著老李的血越流越多,再得不到救治,怕是這條命就真的交代了。
“兄弟,我要是死了,你和頭兒說,就說我說的,讓木十二接替我的位置,咱們這隻隊伍不能沒有他,有了他,你們幾個也好早些攢夠了軍工脫離罪籍。”一連串說了這麼多,老李的口中也噴出了鮮血。
“操,說什麼屁話,兄弟們跟著你幹就圖個痛快,在這裡咱們活得像個人,至於脫不脫得了罪籍,對於咱們這些有今兒個沒明兒個的人來說,哪個會當真在乎?你他媽給老子挺住了,咱們兄弟還沒處夠呢。”槍兵說著,這個漢子再也忍不住,竟然哭出聲來。
“讓一讓,可不可以讓我看看。”一個溫柔恬靜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聽上去還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說錯了話被人責罵一般。
“看什麼看?沒見老子…”槍兵心情很不好,這會兒正和老李說話,旁邊卻有人跑來插話,火兒騰的一下就竄了起來。剛想要發作,發現身旁站了兩個少女,長得仙女一樣好看,被槍兵一望,其中年紀小些的有些不好意思,躲到姐姐身後去了。
說話的是年長的姑娘,話裡話外雖然帶著徵求的語氣,但不等槍兵應承,已經蹲了下來,一隻嬌嫩的小手已經搭在老李的肩頭。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槍兵覺得自己見到老李的胸膛竟然發出了光,白的、綠的交替閃爍,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鮮血已經不流了,臉色也變得紅潤了起來。老友書屋
槍兵瞪大了眼睛,這真的是仙女兒啊!今天自己這隻隊伍不但來了戰神,更來了會治病的仙女兒,看來今天這一戰一定能贏。心裡這樣想著,手上卻絲毫不慢,抬手抽出佩刀,一刀斬在插在老李胸膛的那支短矛上。
出乎槍兵的意料,這一刀竟然沒有削斷箭桿,槍兵並不是第一次遇到箭傷,即便是老李也不是第一次被箭射中,他們處理箭傷早已是駕輕就熟,若非今日老李的傷勢太重,槍兵自己就能做簡單的處理。斬斷箭桿這種事,槍兵已經做了不知道多少次,無論是揮刀的速度還是力量都拿捏的十分精準,卻沒想到今天,還是在仙女兒姐姐面前失了手。
槍兵的臉有些紅,老李已經疼得大罵起來,剛剛凝結的傷口又迸裂開來,鮮血流的更兇。
呼—,一道血光閃過,那根箭桿無聲無息的就斷了。槍兵沒有看清發生了什麼,只是瞧著木先生似乎向著這邊笑了笑,仙女兒姐姐也在笑,他們認識?得嘞,這下沒有自己什麼事兒了。槍兵在心裡嘀咕著,手上的動作卻不慢,閃電般便將斷裂的箭桿拔了出來。方才的光華又閃爍起來,這一次更是將槍兵驚的目瞪口呆,老李幾乎被這一箭射爛的胸膛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張小刀見到槍兵衝出去時,心中已是一震,再見到老李受了這樣重的傷,人已經站了起來,心中搖擺不定的天平終於漸漸穩了下來。心裡想著自己短短兩三日間已經撿了兩條命回來,如今一個恩人正在浴血奮戰,一個恩人已經倒在血泊之中,而自己在做些什麼?難道就這樣縮在後面?張小刀覺得心裡像是有千百把小刀在不停的切割,咬了咬牙,在心裡告訴自己,豁出去了,抓起了倚在牆角的長矛衝了上去。
嗖—,又一支利箭從城下飛來,一名槍兵正抓著兩丈的長矛用力的刺向城下的象首怪物,卻沒注意那支飛來的利箭,眼看著利箭就要洞穿槍兵的咽喉,旁邊一杆長矛呼嘯著砸在利箭上,長矛被利箭帶著高高揚了起來,張小刀握著長矛的手已經被這一箭震得裂出了口子,鮮血順著長矛滑落,但張小刀仍舊咬緊了牙關,他可不想一上來就丟了兵器。
槍兵回頭向張小刀笑了笑,又奮力揮動長矛向城下刺去。張小刀握緊了長矛,雖然只是簡簡單單一擊,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笑容,但是張小刀心中忽然間恐懼就少了許多。張小刀沒學過用這樣的長矛刺殺,但是這是戰場,左右至少有十幾名槍兵正在奮戰。張小刀有樣學樣也利用垛口的掩護,用力下刺。鋒利的長矛刺在象首妖怪身上幾乎沒有什麼傷害,但是城牆上刺下來的長矛實在太多,這些長矛勢大力沉,又極為鋒利,妖怪的步伐再也不能像方才那樣從容,足足一刻鐘的時間,才攀了一丈左右。
木先生依舊站在牆頭,那些八臂魔出現時他就覺著眼熟,現在離的近了,他想起來了,沒進玉曇界之前在顧勉的巡檢司也曾經見過,那時他還以為這些妖怪是偷偷進的巡檢司,但現在想起這段時間的種種經歷,心中已是疑竇叢生,為什麼像巡檢司那樣戒備森嚴的地方怎麼會有八臂魔潛入其中?在江家村時為什麼也遇到了妖怪?而巧的是那個叫程長生的少年拿著的長劍與之後雷天峰用來質問白神的長劍那樣相像?這次從河底找到的金屬也十分奇怪,那炙熱和暴烈的氣息,木先生在長劍上也感受過。現在自己剛剛從河底起出了箱子,隔了沒兩天,便出現妖怪攻城,他們到底是為何而來?更奇怪的是像沙家店這樣的小鎮怎麼會有戰鬥力這樣強悍的駐軍守護?這不合情理。
腦子裡各種念頭紛飛,但木先生手上卻絲毫不停,那些普通長矛經了他的手丟擲去,即便是象首妖怪也不能無視,就這一會兒已經有十幾只象首妖怪傷在了他的手下,一時間附近的妖怪紛紛向著木先生的方向聚攏,似乎是想先拔除木先生這根眼中釘。但是這些妖怪離著城頭至少還有兩丈的距離,腳下又沒有憑藉,象鼻雖長,卻也伸不了這麼遠的距離,所能憑藉的便只有那些八臂魔的利箭,只是這些利箭雖利,但是對於木先生來說還是有些不夠看。
木先生這邊雖然從容,但是其它地方卻遠沒這麼輕鬆,遠處隔著百十來米的地方已經有妖怪臨近了城頭,城牆上忽然跳下一道身影,揮舞著巨斧斬向象首妖怪。木先生瞧得清楚,正是自己來燕府時跟在紅臉漢子身後的勁裝大漢。大漢腰上縛了兩根繩索,一端由十幾名士兵拽著,大漢藉著繩索之力,在空中擺盪攻擊那些妖怪。象首妖怪似乎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會從牆上跳下來,一面要向上攀爬,一面要防備城牆上刺下的長矛,現在又要應對大漢的攻擊,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嗚——,蒼濟河中響起了號角聲,河水中浮起了一隻巨大的章魚,這章魚才一出現,數十條腕足便從河水中伸出,向著牆頭射了過去。這章魚本身便十分巨大,每條腕足足有十餘丈長,這些腕足瞬息之間便搭在了垛口上,那些象首妖怪紛紛從城牆上跳了起來,長長的象鼻纏著腕足一蕩,便飛了起來。那些八臂魔沒有跟隨而上,拼命的射出利箭,這些妖怪並不像尋常山嶺間的兇獸,儼然是一隻訓練有素的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