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小花陪著木先生在這小樓中一住便是兩天,木先生第二天便出了房間,該吃飯吃飯,該練武練武,與往日裡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少了股子精氣神兒。木小花這兩天像是換了個人,每日裡圍前圍後,嘰嘰喳喳,話比平常多了許多,再不似以往那個安靜得有些內向的少女,反倒有幾分二丫的影子。
張小刀這幾年在牙行裡討生活,靠的便是機靈勤快,沒有一天不是混跡在市井街巷,與三教九流中各式各樣的人物打交道,難得有清閒的時候。這兩天忽然什麼事也不用做,每天就陪著妹妹,吃喝也不用操心,到了飯點自然有人送來,伙食也還不差,只覺得日子如果一直這樣過下去好像也不賴。唯一讓他有些憂心的便是恩人的樣子,張小刀自打在這見到了木小花,便知道這對兄妹與自己和妹妹並非偶遇,木小花和葉子是一同被那些劍手帶來的,難道說木小花和葉子是在自己家裡偶遇的?這聽起來更像是個笑話。
雖然不知道木先生和木小花為什麼要跟著自己和葉子,但張小刀知道二人沒什麼惡意,畢竟木先生救過自己的性命,現在又因為葉子被困在了這裡。他想讓木先生開心起來,每天攛掇著大家夥兒聚在一起,這些年混跡市井學了許多有意思的把戲,這會兒倒真的有了用武之地。
經歷了與那虯髯漢子一戰,這兩日木先生的腦子裡、眼睛裡時常都會出現那面軍旗。那面軍旗雖然破敗,甚至可以說是破爛,但在木先生心裡卻是那樣高大,幾乎要將整片天空遮蔽了一般,上面的每一道傷口、每一絲血跡都在訴說著它的光榮與驕傲。木先生以前也十分驕傲,最初是因為父母,他崇敬也崇拜自己的父母,父親是個鐵血漢子,雖然嚴厲了些,但做事從不畏縮。母親溫柔嫻淑,又通曉詩書,村裡許多孩子都是從母親那裡開始明白人生最初的道理。父母對於木先生來說便是楷模,便是榜樣。再往後,木先生也為自己驕傲,即便是劍峰那些天之驕子,也沒見哪個在修為上超過了自己。但自從見到了那面軍旗,木先生所有的驕傲都被擊得粉碎。那面軍旗雖然只是個物件,並不能說也不能動,但木先生能夠感受到它也有屬於自己的驕傲。這種感覺在木先生看到那些前仆後繼的戰魂時尤為強烈。那些戰魂並沒有生命,但當軍旗出現時,他們每一個似乎頃刻間便有了靈魂,他們不再是為了自己而戰,而是為了一個信仰,一個屬於他們,也屬於軍旗的驕傲而戰。
木先生並不知道那驕傲或者說信仰到底是什麼,但是在這份驕傲面前,木先生覺得自己是那樣的渺小,那信仰巍峨如山,即便自己將那些戰魂一一殺死,但依舊不能撼動那份信仰。這一戰與其說自己敗在了那虯髯漢子的手上,不如說自己敗給了那份驕傲與信仰。木先生並不害怕失敗,但像現在這樣不知道自己為何失敗,卻實在令人痛苦,那信仰是這樣強大,彷彿不可戰勝,這兩天木先生的心頭像是壓了一座大山,連呼吸都難以順暢。
眼看著不但妹妹每天圍前圍後的哄自己開心,連張小刀和葉子也是這樣緊張自己,木先生的臉上笑容漸漸多了起來,他不願妹妹擔心,也不願拂了張小刀兄妹的好意。
夜幕漸漸降臨,四人剛吃了晚飯,正圍在一起說話。這兩天,張小刀和葉子聽木先生講故事聽得入迷。故事是木先生打小從父親那裡聽到的,說的是前朝名將霍驍騎北擊山戎的經歷。當聽到大軍在風雪之夜迷失了路徑時,幾個少年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聽到霍驍騎親率八百兒郎冒雪追擊,一日夜斬首七千山戎鐵狼衛時,一個個又都握緊了拳頭,眼睛裡放著光,要不是還知道身處何處,只怕都要興奮得大叫起來。
“木大哥,以前小刀覺得要是有一天能多掙些錢,買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能和妹妹相守著生活在一起,再也不用為了生計發愁,便是神仙般的日子。今天聽到霍將軍的故事,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要是有一天小刀也有機會做一名小卒,跟著霍將軍上陣殺敵,讓那些山戎蠻子再也不敢越過大青山一步,這輩子便算是值了。”張小刀看著木先生,眼裡放著光。
望著少年亮晶晶的眸子,木先生心頭一震,這樣的眼睛,這樣的目光,兩天前自己在那些戰魂的身上也曾經見到過。在這一瞬間,木先生似乎有些明白了那面軍旗的驕傲,那驕傲正是來自許許多多像張小刀這樣的平凡人物,這些人雖然平凡,但他們的熱血卻鑄就了那面軍旗,只要這些熱血尚在,那面軍旗便會永遠屹立不倒。
木先生忽然笑了,這是發自內心深處的笑容,他再也不想戰勝那面軍旗,他只想守護著它,也為它獻上自己的一腔熱血。激烈的嘯聲響徹夜空,久久不能平息。
書房中,一名虯髯紅臉漢子正和一名勁裝大漢和一名青衫書生議事,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嘯聲,三人一怔,相視大笑起來。
“鏑—”,一聲淒厲的箭鳴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原本安靜的院落忽然就沸騰了起來,奔跑聲、呼喝聲響成一片。
哐啷,房門被人一腳踹了開來,一個勁裝漢子提著大斧站在門口,“這兩天歇也歇的夠了吧?那就都給老子滾出來,跟著老子去給那些雜碎點顏色瞧瞧。”
大漢說完,也不管房裡的幾人聽沒聽到,去還是不去,轉身提著大斧便走。三月中文
張小刀愣在原地,好半天沒回過神來。這是在和自己說話?半個時辰前自己才許了願上陣殺敵,這麼快便實現了?這也有點兒太快了吧?方才張小刀聽得熱血激盪,如今真要提著刀槍上陣,腿腳忽然有些發軟。
別看張小刀平常在市井中與人爭鬥時動輒便以命相拼,也算是個狠角色,但那只是為了生存。張小刀年少,又沒什麼背景,不這樣做,像沙家碼頭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哪會有他的容身之所?但說是拼命,大家不過為了一口飯,大多時候只是比比誰狠而已,並不會真的有誰願意丟了性命去換那口吃食。而眼下卻不同,看那提斧大漢的模樣是真的要殺人,自己這一出去便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張小刀猶豫了,也害怕了。
忽然覺得肩頭被誰拍了一下,張小刀回頭望去,見到木先生衝自己笑了笑,說了句跟著我,便徑直出了房門。
只是簡簡單單三個字,不知道為什麼,張小刀的腿忽然就不抖了,木先生的本事他是見過的,他相信他。
葉子看著哥哥跟著木先生出了房門,雖然不知道他們要去做什麼,但卻明白這一去必然十分危險,忍不住要衝上去阻攔,卻被木小花伸手拉住,笑著輕輕搖了搖頭,葉子咬著牙將呼喊聲嚥了下去,淚水卻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兩人跟著那提斧的漢子,出了燕府,向著鎮子外面奔了過去。燕府本就位於鎮子的最東面,沒一會兒便出了鎮子,耳中已經能聽見水聲,再向前跑了片刻,到了一處高牆下。
一隊隊士兵急速穿行,有的擔著火油、木石,有的拿著長弓短弩,有的扛著長矛、大刀,一個個眼中透著光,像狼一樣的光,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木先生帶著張小刀走到臺階前,正碰上一隊士兵從城牆上下來,為首的一人面孔黝黑,眼神卻十分銳利,盯了木先生一眼,回身從身後計程車兵手中奪過兩柄長矛向著二人拋了過來,說了聲小心,越過二人急急地走了。
張小刀接過長矛,看了眼木先生,這樣的場合他還是第一次經歷,瞧著這些士兵的神情,張小刀的心跳的厲害,手心也滿是汗水,他有些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走,咱們上去。”木先生沒有拒絕漢子扔過來的長矛,穩穩的拿在手上,向著張小刀招呼了一聲,大步登上了臺階。
“你們倆過來,對,就說的你們。”木先生和張小刀才上了牆,就聽到一個聲音大聲呼喊,張小刀還有些愣神,他沒見過這樣寬的牆頭,忽然身子一個踉蹌,已經被木先生拉著胳膊向一旁走去。
“高升,你那不是還缺兩個人嗎?這兩個交給你了。照應著點兒,看年紀挺小的,儘量別讓他們丟了命。”一個身上穿著軟甲的漢子拉著兩人丟給了一個鬍子拉茬的男子。
男子滿面的青色胡茬,看上去有些滄桑,手上拿了柄長弓,見到木先生和張小刀皺了皺眉,指了指旁邊的兩處垛口,“你們就在這守著,看到有東西往上爬就給我用手裡的長矛招呼,記住待會兒別管見到了什麼,都給我往死了弄,別害怕,要是讓那些東西爬了上來,小心我扒了你們的皮。”
男子惡狠狠的囑咐了幾句,又轉身拍了拍旁邊的一名箭手,“老李,兩個雛兒,照應著點兒。”,說完轉身便走,不一會兒一旁又響起男子的喝罵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