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了,讓他走。”少女靜靜站在猛子面前,雖然只是看了一眼,但以少女的見識只是一瞬間便已明白自己被騙了,今天自己若是不來,面前這少年也不會將東子怎樣,但自己怎麼就心軟了呢?
“大個子沒有碰你,對麼?”東子幾乎是嘶吼著問出這句話,他不願意相信自己喜歡的女子是一個暗夜的幽靈,他仍舊渴望她還是歸流城中倚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女娃,但他知道那個夜晚再也回不來了。
少女並沒有理會東子,只是盯著猛子看,“霍大猛,父霍鐵錘,母霍齊氏,年十五,青山郡鄯無縣霍家村人,自幼喜讀書,定邊縣白家暫住半月,今年二月剛過了縣學大考,而後隻身赴白水校尉營救人,可謂單刀赴會,入職蘭臺時間不詳。”
見猛子神情沒有絲毫變化,少女微微一笑,若是尋常少年忽然聽見自己被人瞭解的這般清楚,心神難免會生出變化,但眼前這少年卻沒有一點反應,似乎聽到的這些與自己全無半點關係。
“看來東子已經將一切都和你說了。”少女聲音平淡,她知道若是東子仍舊保守秘密,眼前這少年聽到方才自己那番言辭斷然不會無動於衷。若自己只是個尋常乞兒,即便是逃難的大戶人家子弟,也斷無可能將一人瞭解的這般清楚。但這少年聽到這些卻全無反應,那便只有一種解釋,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往聽到許多人提到過蘭臺的恐怖之處,白靈兒一直有些不以為然,她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比宗門更加強大的存在。但今天她真的對蘭臺,對眼前的少年升起了一絲恐懼。短短一個時辰不到,這少年不但讓東子開了口,更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看來狗娃和水月也已經被他尋到,爺爺說的不錯,每一個蘭臺出來的人都不能輕視。
“大個子是不是沒碰過你?”旁邊又傳來東子憤怒的嘶吼。
少女拿了塊手帕輕輕給東子擦著臉上的血跡,目光專注而溫柔,她也不知道今天自己為什麼要來,原本她已經知道只要再等上一個時辰,自己便可以脫離險境,但聽到東子在這裡受刑,她還是毫不猶豫便趕了過來。望著少年滿是獻血的面龐,因憤怒而變得血紅的雙眼,白靈兒輕輕一笑,“傻瓜,只有你才會相信我的那些話,大個子不叫大個子,他叫厲戰,是歸流城青虎衛的將校,一個大大的英雄。你說這樣的人物怎會對我一個小丫頭動手動腳?”
少女的語氣十分輕柔,就像是與自己的情郎低語,見少年又開口要問,急忙伸手掩住,“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咱們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只這麼一小會兒的時間,你就忍心浪費在一個不相關的人身上?”
東子原本心中雖怒,但還存著那麼一絲希望,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殺大個子,直到方才他還在心裡告訴自己或許他們之間有仇,也或許只是失手,但這會兒見到少女說得這般輕鬆隨意,就好像她殺的不過是隻阿貓阿狗一般,東子心中在沒有絲毫僥倖,只覺得憤怒、失望、傷心、愧疚一股腦的襲上心頭,連身上那幾十道傷口也感覺不到痛楚,忍不住大叫一聲吐出口血來。
“你瞧你這般氣做什麼?”少女的聲音依舊輕柔,“你知道麼,在沒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做朋友。從小到大,別人怕我、愛我、恨我、怨我,都不過是因為我的身份,因為爺爺的權勢,但只有你喜歡的是我這個人。你知道麼,那天晚上我雖然騙了你,但是我好開心。原本我想著待辦完了這趟差事,便帶著你回劍峰去見爺爺。你雖然身份低微,但那又如何?有了爺爺做依靠,只要進了劍峰,要不了幾年,你便也會是那些百姓口中人人稱羨的劍仙。但是你為什麼要背叛我?只是因為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只是因為那些跟著你到處要飯的叫花子?爺爺說得對,這世
間唯有自己可以依靠,什麼愛人、朋友,不過是人們功成名就時用來錦上添花的點綴罷了。”
猛子本來是不願白靈兒接近東子的,但沒法子,這是東子唯一的條件,他要單獨問問白靈兒,沒聽到白靈兒親口承認,東子怎麼也死不了心。最純淨的愛就是這樣,來的毫無徵兆、毫無理由,但一旦來了,便一輩子也難以割捨。
猛子瞧著兩個人一會兒哭,一會兒叫,忽然想起了二丫,他有些羨慕他們,無論今日是怎樣的結局,哪怕是人鬼殊途,天涯路遠,但兩個人畢竟愛了,哪怕這愛是這般危險,這般令人心碎。今日過後,自己也要好好珍惜二丫,也要去告訴她自己喜歡她。
正在這胡思亂想,忽然聽見白靈兒放聲大笑,東子卻一口血噴了出來,心知不好,猛子一躍而起。
但是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東子緩緩低下了頭,身子倚在白靈兒的身上一點點軟了下去。
這一下變生倉促,怎地方才還在那竊竊私語,聽少女的聲音也很是溫柔,但轉眼之間便痛下殺手,這是個瘋子嗎?猛子心中又是疼痛,又是憤怒,若非答應配合自己演這出戏,東子又怎麼會死?今日說什麼自己也要將這人面蛇心的惡賊擒下,也讓她嚐嚐自己的手段。
出乎意料的是這少女竟然並不抵擋,任由自己將她捆了起來,雙眼只是望著吊在那裡的東子,目中滿是柔情,似乎在於另一個自己徹底告別。
帶了白靈兒回到雲音閣,出乎意料的是李青竟然已經能下地行走了,這讓原本心情有些低落的猛子感覺明朗了些。
陸婉婷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白靈兒,這女娃平日在宗門雖然很是淘氣,但總是笑意盈盈,顯得對誰都熱情,都親近,在宗門裡人緣極好。但今天陸婉婷才知道這個整日嘰嘰喳喳,顯得沒心沒肺的少女心裡竟然這樣苦,陸婉婷忽然有些慶幸,慶幸自己有個好父親。
“青兒哥,感覺怎麼樣?”猛子才將白靈兒安置好便急匆匆下來走到李青身邊關切的詢問。
“詔令大人可在?”二丫正纏著李青在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原本擔心少了一付藥會耽誤青兒哥的傷勢,沒想到轉眼間李青竟然能下床走路,小丫頭心中正興奮著,忽聽到門外傳來呼喊聲,還未等其他人有所反應,已經一溜煙跑了出去。
門口一個長鯨幫弟子正在那探頭探腦張望,眼前忽然一花,已站了一名少女。
“尋我何事?”猛子皺著眉望著跟在二丫身後亦步亦趨的少年沉聲喝問。今夜事情一樁接著一樁,讓人沒有片刻喘息。方才東子就在在自己眼前丟了性命,猛子心裡正有些煩躁,又見這長鯨幫少年前來,知道怕是又出了事,不免有些不耐。
“回大人的話,”少年被猛子一喝,身子不由一顫,聲音也有些發抖,“西苑溪山堂出了些狀況,劉錦死了,孫宇晨重傷,這會兒三爺和翁師都已經趕了過去。”少年說完低著頭偷瞄著猛子的臉色,他生怕這位蘭臺的詔令大人一怒之下會將氣撒在他的身上,平日裡他沒少聽說市井中的傳言,那蘭臺中的人都是宛如惡魔般的存在,動念之間便可以決人生死,少年一顆心跳得發慌。
“走吧,一起去看看。”李青輕輕拍了拍猛子,他知道自己這個兄弟雖然加入了蘭臺,但內心卻並不冷酷,這一晚經歷了許多,怕是心中已經有些亂了。自己現在已經可以走動,正好陪著他一起去看看,發生了這許多事,顯然這內園中也是激流暗湧,李青實在有些擔心自己這個兄弟會在不經意間在被他人算計。
二丫和饅頭聽李青要去,知道他是擔心猛子,一個個也在一旁隨聲附和。
猛子瞧著自
己這幾個夥伴,心頭一暖,自己不過是個尋常山村少年,想要一展心中抱負談何容易?如今加入了蘭臺,雖然這蘭臺的名聲似乎並不怎麼樣,但猛子依舊十分珍惜。他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但卻很在意幾個夥伴的想法,方才東子因自己丟了性命,猛子心中很是忐忑,他擔心青兒哥和饅頭會認為自己冷血,更擔心二丫對他生出誤會,這會兒見大家夥兒不但沒有一句責備,眼神中只有關心和擔憂,猛子深深吸了口氣,這條路是自己選的,縱然佈滿了荊棘,只要這些兄弟還在,自己又有何懼?
溪山堂,顧名思義,依山傍溪而建,在整個內園中地勢最為險要,將劉錦羈押在這裡,只要留下幾名高手守衛,敵人便很難在短時間攻陷。原本這裡是最令人放心的地方,沒想到今夜竟然也出了事。
“詔令大人,翁師正在給孫宇晨醫治,現場並未動過,還請大人幫著驗看一二。”龔三上前來迎猛子,卻瞧見李青也跟在身後,不由一怔,眼睛瞪得老大。
“三爺見到我很是吃驚?說實話,連我自己都未曾想好的這樣快。”李青與猛子不同,身上並無官職,又與龔三一同浴血奮戰,這會兒見了當然分外親切。
“三爺不必張口閉口大人長、大人短的,我這兄弟雖然在蘭臺供職,但年紀畢竟還輕,經驗也還尚淺,這裡又是劍峰的地界,行起事來也多有不便,還要請三爺多多幫襯。”李青知道自己這個兄弟不善言辭,又極為認真,處事難免讓人覺得有些嚴苛。長鯨幫能在歸流城屹立多年,自然有其道理,這問柳山莊屬於劍峰,雖說只是一處藥圃,但各方勢力恐怕也是盤根錯節。自己兄弟初來乍到,若沒有龔三的助力,只怕會有許多阻礙。
“李青兄弟言重了,詔令大人年少有為,正是國之棟樑,豈是龔三這等粗人可比?但這問柳山莊不但是劍峰的屬地,更是咱們天龍的地界,如今宵小來犯,有用得到龔某的地方,自當效力。”龔三行事素來謹慎,不然又如何能年紀輕輕便在長鯨幫身居高位?原本見猛子做事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心中總是有些不快,想著既然有這位詔令大人在,自己也樂得個清閒,今夜的問柳山莊左右不過是那些大人物的獵場,自己費力也好,不費力也好,單憑自己的力量也改變不了什麼。但這會兒聽到李青說話,想起方才一同浴血殺敵,戰況雖烈,卻是平生快事,心中對李青也很是佩服。像這樣的人物若是今夜能躲過災劫,未來必然一飛沖天,自己或許也可以跟著借些助力。這樣想著,龔三重重點了點頭。
猛子聽到李青這樣說,心中雖然隱有不快,但也知道兄弟是為自己好,便也衝著龔三笑了笑,二人相偕著一同進了堂中。
翁簡連施了數針,又給孫宇晨服了藥,看著少年呼吸平緩了些,這才直起身來,卻瞧見李青從門外走了進來,老者瞪大了雙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將李青拉到一旁,用心的把了脈,翁簡不由嘖嘖稱奇,不過兩三個時辰,這少年體內所中之毒竟然已減輕了許多,雖還有些殘餘,但只消兩三付藥便可去除乾淨,剩下的只是靜養而已。老者心中雖然好奇,但今夜的事情委實太多,這孫宇晨又中了毒,看這傷勢只怕自己又要煉些“素靈丹”來才成。老者醫者父母心,心中惦念著孫宇晨的傷勢,也沒與李青多說,急急忙忙告辭而去。
猛子裡裡外外瞧了一遍,劉錦已然沒了呼吸,值守的幾名劍峰內門弟子也都丟了性命,竟然也是與孫宇晨一樣中了毒,這會兒整座溪山堂除了仍舊昏迷的孫宇晨,已經沒有一個能開口說話的。看這溪山堂四周門窗緊閉,並沒有打鬥闖入的痕跡,連門外的草木也未曾倒伏,莫非下毒的人與這些劍峰弟子熟識?猛子只覺得眼前迷霧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