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爆發的毫無徵兆,等賭坊老闆趕來的時候,整座院子已是一片狼藉。
賭坊老闆是一個滿面橫肉的中年漢子,二月的天氣裡也只穿了件綢衫,黑漆漆的胸毛襯著黃亮亮的金鍊子燁燁生輝,只是老闆的臉此刻比胸毛還要黑些。
藍衫少年拉著白景文站在一旁,布衣公子旳布衣已變成了破衣,正託著手臂站在一旁冷冷的望著兩人。
“怎麼說?”老闆見兩人各站一邊,都盯著對方看,偏沒人向他瞧上一眼,臉更加黑了,“是你們陪?還是我派人到府上去取?”老闆望著兩人,心知來此消遣的少年通常都是瞞著家裡,只要自己說去找他們家人,不怕他們不乖乖掏錢。
果然,布衣公子皺了皺眉,還是先開了口,“多少?”只是聲音全不像方才那般冷酷,顯的有些沒了底氣。藍衫少年卻仍舊沒有言語,只是冷冷的望著老闆,好像這裡的一切與他全然無關。
“五百兩。”老闆烏雲密佈的臉上總算露出點陽光。
布衣公子聞言也不多說,伸手自懷中取了兩張銀票向老闆甩去,“這裡是二百兩,多了沒有。”
老闆笑眯眯的伸手去接,心想今日倒賺了筆大的,若是每個在這鬧事的出手都這般闊綽,便是天天將這裡拆上一番,自己也沒二話。銀票才一入手,老闆便變了臉色,大喝一聲,額頭青筋暴起,彷彿接到手的不是張銀票,而是一隻千斤重錘,向後退了十來步,依了根廊柱,這才站定,再望向布衣公子,目光中已露出恐懼。
眼見藍衫少年也伸出手向懷中摸去,老闆忙不迭的在那裡擺起手來,口中連稱不必。方才兩人爭鬥時,老闆並不在場,如今見那布衣公子在藍衫少年手中都未曾討的好去,哪裡還敢再要。
聚福樓價格最貴的天香閣中,巨大的白玉案上已擺滿了菜餚,軟扒熊掌、醬爆駝峰、紅汁火方、金湯魚翅…,白景文今天是豁出了本錢。不要說沒有藍衫少年,這十兩銀子自己也留不下來,便是以這二人的身份,放在平時自己也高攀不上,今日只要搭上這層關係,不要說十兩銀子,便是百兩也未必賺不回來,此時白景文打心眼裡感謝魏公子還有自己那位朋友朱二少。
白景文這些年終日混跡市井、江湖,別的本事未曾學到,一張嘴巴倒練得比八哥兒還要伶俐。剛到時那兩個冤家還誰也不理誰,只是兩壺酒下肚,三人便已稱兄道弟起來。這頓酒白景文喝得舒暢,布衣公子答應明日便替他尋處鋪面,藍衫少年將一百兩銀票拍在案上,叫嚷著算是入股,賺的錢兄弟三人平分。
白景文哼著曲兒回到家裡,街上更鼓已敲了三遍。一進門見白蓮花還坐在院子裡沒睡,望著自己兩隻大眼睛裡正汪著層淚。
白景文心頭一痛,酒已醒了一半,笑著湊到近前,挨著白蓮花坐了。見白蓮花有些厭惡的捂著鼻子挪了挪身子,白景文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伸手將那一百兩的銀票拍在石凳上,有些得意的望著白蓮花,並不說話。
白蓮花望了望銀票,又望了望哥哥,有些狐疑的拾起銀票觀看。白蓮花怔住了,她不敢相信,一百兩銀子,父親拼著性命出去走上一場也賺不回這許多銀子,自己今天還在為今後的生計犯愁,正想著明日便去楊家看看裁縫鋪還用不用人,現在哥哥出去轉了一圈,只用了一個晚上,確切的說是半個晚上,便帶回了這一百兩銀子,他到底在外面幹了什麼?如今父親的事還沒查清,家裡可是再也承受不住變故了,白蓮花腦海中翻湧不休,各種思緒紛至沓來。
白景文見白蓮花呆望著自己,半晌也說不出話來,還道妹妹歡喜得傻了,嬉笑著湊到妹妹面前,伸手晃了晃。不料白蓮花忽然發了瘋般,雙拳雨點般落了下來,將白景文一時打得懵了,竟忘記躲避。
“你幹什麼?瘋了嗎?”白景文實在氣極,大聲怒吼。兄妹倆在院子裡這一折騰,福伯、小蓮、白展都趕了出來。
白展從未見過白蓮花這般瘋狂,只當是自己這個不肖子又欺負了妹妹,想著自己受了冤屈,這不肖子還來添亂,只覺一股怒火升騰而起,隨手抄了牆角一根扁擔,掄圓了向著白景文劈頭蓋臉打來。
白展與白蓮花不同,多年習武,靈氣隨心而動,此時盛怒之下,這一扁擔下去,已帶起一道白光。白景文雖然年輕,但整日遊手好閒,又未曾習過武,哪裡躲得開,白蓮花見了連忙撲過來相護。
白景文只覺臉上一熱,眼前已變得赤紅一片,一具溫熱的身體軟倒在自己懷中,四周響起一片驚呼和哭喊。
司徒秀忙了一天,泥瓦巷的張嬸久咳不愈,司徒秀花了半月研配的方子,今天請張嬸來,親自煎了給張嬸服了,這才放心的睡下。正睡得迷迷糊糊,急切的敲門聲便擂得震天響,不一會兒司徒秀便聽到外面一片嘈雜,知道出了事情,顧不得疲倦,連忙披了衣服起身。
“蓮花?”司徒秀心裡一驚,這孩子前幾日才逃出生天,撿回一條命,怎麼沒過兩天安生日子又變成這副模樣?司徒秀望著眼前這個面如金紙的少女,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侍立在一旁的小霞和小翠有些奇怪,往常這種深夜造訪的情形也時有發生,自家小姐從來都是溫和相待,怎麼今天這般反常?也不敢問,只得將眾人勸了出來。白展三步一回頭,心都揪在了一起,小蓮扶著福伯,白景文鐵青著臉跟在最後。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原本歡歡喜喜的一件事怎麼就成了眼下這副模樣,難道在他們眼裡自己就這麼不堪?若不是妹妹那一擋,白景文的心真的要涼透了。如今什麼銀票,什麼鋪子,白景文通通不想,只想著妹妹不要有事,能早一點醒過來,就算是醒來再打自己一頓都成。
司徒秀見眾人退走,慢慢在榻旁坐了下來,溫柔地撫摸著白蓮花的秀髮,眼裡滿是欣賞與疼惜,就像是看著一件自己珍藏多年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