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平靜的涅海開始翻騰起來。狂風挾著烏雲,呼嘯著從雲層砸下,閃電似霹靂將天空照亮。岸邊的房屋、樹木被風颳得東倒西歪。風勢越來越猛,海浪不斷上升、翻卷、騰躍,而後重重落下,掀起數十丈浪花,似要將一切催毀。
海面上,層層疊疊圍著一隊士兵。他們或站在巖洞前,或飄然立於海面,眼光俱向著同一個方向凝聚。不斷翻滾的浪花不僅沒有影響他們站立,反而推動得他們不斷起伏盪漾。遠遠望去,宛若開在浪濤上的花朵,詭異無比。
巖洞前挺立著一個紫衣男子。只有當海浪略微平緩或是低於海平面時,方可以看見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巖洞受狂風與海浪的雙重擠壓,不斷搖晃顛簸,似乎很快就要坍塌。士兵們手握利劍,全神戒備地站在他身後,目光齊齊凝聚在洞口,彷彿洞內即將竄出數百隻毒蟲猛獸。
“啊!”一聲淒厲地慘叫從洞內傳來,眾人不約而同向前跨步。紫衣男子揮揮手,士兵們退回原地。慘叫聲越來越密集,依稀可以聽出是個女人在艱難的生產。紫衣男子靠近洞口,神情越發躊躇不安,霞光將他的背影拉得頎長而瘦削,他邁開大步走了幾步,似覺得不妥,又退了回來,猶疑間腰間長劍兀自顫動不已。
“王!讓我進去。”走出佇列計程車兵碧發碧眼,盔甲裹身,右手緊握刀柄,似要隨時發動攻擊。“我去殺了他(她)!”
“殺了他(她)!殺了他(她)!”士兵們齊聲吶喊。
“住口!別忘了皇吩咐殺掉嬰兒,卻沒有說連公主一起殺。”紫衣男子轉過身,碧色的雙目冷洌地掃過眼前的隊伍。海風獵獵,紫衣男子紫發飛舞,原本剛毅無比的面容,因為夕陽的映襯,顯得柔和了許多。
恰在此時,一聲嬰兒的啼哭從洞中傳來,聲音不大,卻震得每個人耳內轟然作響,臉上俱現出恐怖驚悚的表情。
“生了!”厲原顫抖著指向洞口,驚恐中摻雜著一絲怨怒。
“生了!”士兵們齊齊上前,臉上表情驚恐萬狀。涅海宮真的會因為這個嬰兒,陷入永久的黑暗與覆滅麼?這個長存於海底的千年宮殿,真的將化為泡沫消失在滔滔巨浪裡?
“生了!”紫衣男子表情複雜,拔出腰間長劍,森然道:“等在這裡。”凜洌的語氣使騷動的隊伍瞬間安靜下來。眾人眼見得他消失在洞口,盡皆鬆了口氣。
洞內,易水寒躺在秦若恆身側,懷抱嬰兒看著他,盈盈紫目似翡翠,似瑪瑙,變化萬千。紫色是涅海人無比崇尚的顏色。雖然他們的眼睛多彩,但像易水寒這樣,長著一雙晶瑩剔透的紫目,並能隨著情緒波動變幻顏色的,八百年來唯有易水寒而已。
秦若恆躺在溼地裡,羸弱乾枯,瘦小蒼白,渾不似以前英俊瀟灑的模樣。數月來的顛沛流離,不光耗盡了他的精力,也將他的生命推到了盡頭。
“謝謝你!寒兒!讓我親眼看到女兒降生!”秦若恆抓住嬰兒的手指,愛憐地貼近自己臉龐,“我總算等到了這一刻!就叫她依依吧!”淚珠伴著激烈的咳嗽襲來,嗆得他涕淚橫流。
“依依!”易水寒嘆息似地輕喚,給嬰兒繫上最後一顆紐扣。
“對不起!”凝視著妻子疲憊的容顏,秦若恆萬分歉疚。“讓你在這裡生產。”一陣咳嗽襲來,咳得他上氣不接下氣。
“若恆!你後悔嗎?”易水寒強忍心中酸楚,揉了揉秦若恆亂得像海藻似的長髮,“如果沒有認識我,你還在陸上過著平靜而悠閒的生活……”
“那你呢?涅海宮獨一無二的紫眸公主,為何要跟隨人族蟲子,過著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生活?”一抹微笑自秦若恆唇邊漾開,給他死灰似的臉上增添了如許光彩。
“時光如煙花綻放,而我,就像這海里的氣泡……”咳嗽再度降臨,這一次比任何時候都更猛烈,更持久。
“你不是氣泡,不是蟲子,更不是煙花!”易水寒哽咽著拼命搖頭,騰出一隻手替秦若恆順氣,隨著她情緒的起伏,紫眸漸次變幻顏色。“我不准你這樣說!”
“我知足了,寒兒!”秦若恆憔悴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對我而言,兩年即永恆。可你不一樣,涅海宮人人長壽,你至少還有五百年可活。這兩年,就當做是個美麗的片段吧,不要讓它困擾你,束縛你……更不要鎖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