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左右望望,有些許的拘謹和迷茫,差點忘了自己到這古村來的目的。
他和李扶搖並肩坐在一條灰木板凳上,雖然表面已經磨平,但從板凳上依舊完好的甲鱗狀花紋來看,這木頭就是村外的灰甲木,這種木頭極為堅硬,凡人的斧頭是難以將它們砍倒的,更不用提製成板凳了,這得修士親自動手才行。
不過.......蘇啟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將灰甲木做成板凳,這東西可是煉製戰甲和戰車的上好材料,很少有人會這麼浪費。
兩人面前擺著一張方形的黃木老桌,很有年頭了,但擦洗得乾乾淨淨,桌子上找不出一絲油汙的痕跡,但有許許多多的劃痕和破損,為了平衡,桌子的一條腿下還墊著一本書,無意中流露出這張桌子度過了多少漫長的滄桑歲月,桌子上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兩碟素的燉菜,盤大量足,一碟燜制的鹹肉,油汪汪的,香氣撲鼻,還有兩碗蘇啟認不出名字的鹹菜,每人面前都擺著滿滿一大碗米飯,這當然不是王宮貴族才能吃的起的精製米,而是糙飯,裡面還混雜了煮得很爛的某種豆類。
迎接蘇啟二人的青年儒生坐在兩人對面,他手邊是一位十一二歲的少年,正瞪著好奇的大眼睛望著兩人,蘇啟的右手邊坐著一個僅有七八歲的小女娃,她有些膽怯,只敢偷偷打量兩人,瞄上一眼就迅速低頭,若是對上蘇啟的目光,就會立即臉蛋通紅地轉過頭去,她身旁坐著一位年輕的婦人,很矜持,但也有稍許的緊張。
而蘇啟的左手邊,也是主位上,坐著一位老人,他年紀似乎很大了,身軀微微有些佝僂,但很有風度,他也是一位儒生,不過讓蘇啟有些意外的是,這位老儒生並不是修士,只是一位普通人。
在來這裡的路上,青年儒生已經自我介紹過了,他名為柳宗權,柳家算是這古村中的大姓了,有七八家人都姓柳,按照輩分,那位在村頭老樹下給孩童們講書的中年儒修正是柳宗權的叔叔,而蘇啟左手邊的老人是柳宗權的爺爺,那個少年是他的弟弟,而那對女子是他兄長的妻女。
他的兄長此時正在古村後的老山中收割自家田地,今晚會和村中其他人一同住在山裡,大唐地處中州西南,氣候雖然要比東北方的大秦要溫暖不少,距離冬天還遠,但也算是處在深秋了,所以急著收割田地,若不是李扶搖等人尋到此地,柳宗權奉了村中老人的命令招待兩人,他也是要去田裡忙作的。
至於柳宗權的父母,據說是早在七八年前就病死了,他們也不是修士,免不了生老病死。
“粗茶淡飯,還請見諒。”老人很禮貌地朝著蘇啟二人微微點頭,才拿起筷子,這像是一個訊號,少年飛快地拿起自己碗邊的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這個年紀的孩童,大多正在長身體,很是貪吃,蘇啟和李扶搖對視一眼,也動起了筷子。
飯菜雖然樸素,但出乎意料地好吃,吃了幾口,李扶搖指了指桌腿下墊著的那本書,笑著問道,“這可是聖賢書,怎麼墊到桌下了?”
柳宗權低頭看了一眼,隨口說道,“讀完了,厚度也正好,就塞在那裡了。”
讀完了?厚度也正好?
蘇啟二人怔了一下,在不少讀書人的觀念裡,這書是要常常溫習的,很難有徹底讀完一說,而且就算是已經牢記於心,他們也大多會將書本視作神聖之物,不忍玷汙。
似乎是看出了兩人的困惑,柳宗權又補了一句,“書讀完了,與其放在架子上空吃塵灰,不如物盡其用,若是將來還想讀,再拿出來便是,難不成一個凹印和些許髒汙就會讓書中的文字變了不成?”
李扶搖沒有回答,眯起了眼睛。
蘇啟也微微一凜,這青年儒生顯然是一位實用派。
“有道理,”半晌後,李扶搖終於開口,他夾了一筷子鹹菜,又輕聲問道,“柳兄如此高見,是師承於哪位大儒?”
柳宗權抬起頭,放下筷子,很是規矩地回答道,“夫子姓張,名擇。”
儒帝弟子?
蘇啟二人再次對視一眼,雖然來時心裡就已經有了預料,說不定這古村裡有不少儒帝的徒子徒孫,但當真正面對一位大帝弟子時,兩人還是有些緊張。
誰知道那位儒帝到底留下了怎樣的傳承?
“我知你們來意。”柳宗權坦誠地說道,“也能猜到你們想要找什麼,不過我們先吃完這頓飯如何?我再帶你們去夫子的住所。”
“好。”
飯用的也很快,待天穹徹底黯淡下來時,吃的最慢的老人也放下了筷子,那位年輕的婦人立即麻利地收拾起碗筷,柳宗權在一旁幫襯著,嫻熟地拾撿和擦洗,似乎完全不忌諱做這些事。
老人微微向兩人頷首致意,就拄著柺杖向屋外走去,小女孩迅速拎著一盞燈籠跟在老人身旁,少年左右望望,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外面的星空正亮,鳥叫蟲鳴也正歡快。
“走吧。”
柳宗權擦了擦手,笑著對兩人說道。
雖然天已經暗了下來,但星辰的清光鋪在村中,照亮了村中的小道,不遠處有些老人正在樹下乘涼,各式各樣的燈籠掛在低矮的樹枝上,如墜落晨間的美麗辰星,更遠處傳來了小孩子們的嬉戲聲,柳宗權的那個弟弟也混在其中。
“我以為柳兄會遠庖廚,沒想到卻很擅長。”李扶搖好奇地問道。
“山中生活不算容易,所以也沒那麼多規矩,讀書人也要下地幹活,進廚房就更不算什麼了,”柳宗權笑了笑,“至於遠庖廚,聖賢是說不忍親見殺生,故君子遠庖廚,可沒說平日不讓進。”
“有趣。”
兩人跟著柳宗權向左拐進一條小路,這條小路直通村子最深處,也是靠近山腳的地方,已經能看到灰暗起伏的山巒和陰陰鬱鬱的森林,這條路上沒有任何燈火,星光只能在道旁高大樹木的間隙閃耀,雖然看不清腳下,但柳宗權卻健步如飛,顯然很熟悉這條路。
“這條路的盡頭就是夫子的家,那裡也只有夫子一個人住,其他人都是住在村裡的。”
“夫子不喜歡和外人交流?”蘇啟好奇問道,山腳下的確有一棟小小的房屋,已經算是遠離村莊了,離它最近的房舍也要有一里地的距離。
“不,”柳宗權搖搖頭,“夫子很和善,每日都會到村裡講學,也常常在各家用飯,他喜歡住在那裡,只是因為那裡是他長大的地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