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戈萊納的右手食指抵住盧修馬庫的咽喉,只消微微運力,即可戳穿斃命。饒是隱者武功驚人,一時也趕不及阻止。隱者皺眉道:“賢徒,你拿你自己的同伴來威脅我,豈不可笑?”賽戈萊納道:“我與執事並非朋友,只是迫於奧斯曼的兵威,不得以聯手罷了。如今大軍已退,他對我可說是毫無價值,殺之如草芥一般;而對尊價,他的命怕是要更值錢些罷?”隱者道:“博格丹的下落,亞歷山德魯亦知。你殺了執事,我殺了你,然後自去問大公就是,又有何妨。”
賽戈萊納大笑:“你若能從大公口中問出,早便問了,何苦多費手腳,漏夜來擒這執事?”隱者被說破了心事,沉默半晌,方徐徐說道:“你要怎樣?”語調一改方才的和藹,殺氣湧現。賽戈萊納情知這是己方這幾人唯一的生還之道,不敢大意,目光一瞬也不離盧修馬庫,道:“你先把齊奧和奧古斯丁帶過來。”
隱者聽他口氣十分不客氣,怒道:“你這小子竟敢命令我?”賽戈萊納道:“隨你怎麼想,總之快些。”手指又戳進咽喉幾分。隱者冷哼一聲,轉身輕輕一縱躍上谷坡,一手提起一個,齊奧和奧古斯丁都有百四十餘磅重,此時被人拎起卻如拎野雉一般。他手臂一甩,這兩個人平平飛到賽戈萊納身後,撲通撲通兩聲落在地上。賽戈萊納聽到二人發出**之聲,沒有性命之虞,這才勉強放下心來。剛才隱者想收服賽戈萊納,是以未對他的兩個同伴下重手,否則他們就是有九條命,也已死透了。賽戈萊納從懷裡掏出卑爾根慈濟丸,把最後兩粒扔給齊奧與奧古斯丁,然後對隱者喝道:“我方才是叫你帶他們過來,你怎麼像扔標槍一樣丟過來了?太無禮了。”
隱者大怒,以他的身份,剛才的舉動已經是紆貴降尊,賽戈萊納卻像是訓斥小廝般對待,真是孰不可忍!賽戈萊納有意亂他心神,又道:“你莫要靠過來,站開一些,一身屍臭味道好難聞。”隱者雙目瞪視過來,彷彿要把他剜心剖腹。
齊奧與奧古斯丁服下卑爾根慈濟丸,精神少復,只是咽喉依然如火灼一般,燥疼難忍。他們從地上爬起來,眼神裡對隱者極為忌憚。賽戈萊納知道瞞不過隱者耳力,索性也不壓低聲音,大聲對他們說道:“我以執事性命相要挾,才讓那廝投鼠忌器。而今之計,咱們三個只好拖著執事離開,諒他也不敢追。”
隱者在一旁冷冷道:“他身中我的黃道十二攻,一陣痛甚一陣,不出幾個小時就會活活疼死,你們能走多遠?”賽戈萊納笑道:“你倒提醒我啦,快過來幫執事大人化掉體內的內勁。”隱者道:“我為何要這麼做?”賽戈萊納道:“你若解了十二攻,還有機會問到博格丹下落;若是不解,你就是把我們碎屍萬段,也於事無補。”
隱者嘆道:“好個巧舌如簧的小子!你的利嘴倒比武功更厲害,如不能為我聖盟所用,早晚必成大害!”他已起了殺意,走上前兩步。賽戈萊納喝道:“你要作什麼?”隱者道:“我不靠近,如何給他解攻?”賽戈萊納道:“你不是會隔空彈氣麼?”隱者道:“隔空彈氣只是一道直勁,怎能化解十二攻的千折百回。”賽戈萊納“哦”了一聲道:“原來你的功夫也不濟事,只會直來直去的牛勁罷了。”隱者知道他成心吹毛求疵,也不理睬,暗暗在心裡算著天時。
盧修馬庫突然從嘴裡發出一陣含混不清的唔唔**,雙目陡然增大,全身劇震。賽戈萊納幾乎控不住老人,急忙讓齊奧和奧古斯丁過來按住他手腳,自己一手仍抵住咽喉防止隱者突然發難,另外一隻手探去他的膝蓋小腿。這一探不要緊,探到一股強勁真氣自雙腳雙魚宮氣勢洶洶地衝入摩羯宮,橫衝直撞,有如蠻牛闖入瓷器鋪子,所到之處無不四液紊亂,血氣凌亂。賽戈萊納光憑貼在小腿上的肉掌,都能感覺到皮層之下躍躍跳動的真氣,盧修馬庫本人的痛楚可想而知。
賽戈萊納不知十二攻的流轉之理,怕貿然注入箴言內力只會添亂,一時束手無策。這一通足足鬧騰了六、七分鐘方停,那股真氣搗毀了摩羯宮,悠悠順著血流加入體液迴圈,揚長而去。盧修馬庫直疼得雙目充血,渾身一層溼溼的汗水,加上方才隱者又打裂了他的脊椎骨,可以說半條命已經去了。隱者並未趁機出手,見第二攻漸已平息,才平靜道:“這還只是開始,待得一小時後升到水瓶宮,只怕這老頭子已經抵受不住。”
賽戈萊納無可奈何,把盧修馬庫扶坐起來背對隱者,面衝自己,隔在兩人之間,依然用指頂住咽喉,對隱者道:“好吧,你過來幫他解攻,若我發現你有甚麼花樣,就立刻殺了他。”隱者嘲諷道:“從善如流,善莫大焉。”舉步向前,用枯槁如柴的五指去撫盧修馬庫的脊背。指力一浸,盧修馬庫登時從口中長長吐出一口氣來,似是如釋重負。
隱者忽又變換了指法,閃電般啪啪啪連點了盧修馬庫背上三座十六處星命點,盧修馬庫身體不由朝前倒去。賽戈萊納一指不敢離開咽喉,另外一手去捏他的手腕,感覺那道真氣勢頭稍弱,心知隱者確實在解攻,少少放鬆下來。
就在這時,賽戈萊納突感到盧修馬庫體內一陣氣息湧動,初還以為是解攻奏效,但這氣息很快匯聚成洪流,自咽喉與手腕兩處磅礴湧出,生生震開了他的雙手。他腦中閃過一念,心中大叫糟糕,盧修馬庫絕無這種修為,定是隱者運出高深手段,以內力隔山打牛,渡過老人身體來襲擊自己。
念及於是,賽戈萊納反應極快,立刻豎指去戳盧修馬庫咽喉。不料盧修馬庫金牛宮與雙**內已經充盈了隱者的內力,皮層鼓盪,他這一指不及運勁,竟戳不下去。
這一霎時的失手,隱者已扳過盧修馬庫肩頭,斐迪庇第斯縮地步法驟閃,賽戈萊納眼前一花,他們二人已站開十幾步遠,先機頓失。賽戈萊納千算萬算,還是沒算到隱者竟可以透體運氣。此人奇招層出不窮,當真是高深莫測。
隱者攙住盧修馬庫,對賽戈萊納笑道:“機關算盡太聰明,你如今還有甚麼話說?”賽戈萊納面如死灰,他計謀百出,卻被對方以高明武功一一制住,可以說是一敗塗地。他站起身來,對齊奧與奧古斯丁道:“我可擋住他一時半刻,你們兩個速速趕回蘇恰瓦城,教約瑟夫主教與大公早作防備。”齊奧怒道:“我斯文托維特派從不棄友逃生!”奧古斯丁口不能言,只能啊啊幾聲,比出不走的手勢。賽戈萊納心頭一熱,不由高聲叫道:“也好!你我齊上,索性與他拼個魚死網破!”
那邊隱者笑道:“到了如今,你們還心存僥倖?”說完目光一斂,兇相畢露,眼看就要立下殺手。盧修馬庫這時睜開眼睛,囁嚅道:“隱者大君,你放他們回城罷,否則我不饒你。”隱者沒想到他居然有此一說,剛欲吐言,卻一下子怔在了原地。原來盧修馬庫趁隱者一時不防,勉強支起右手中指,點在了他胸前的二宮迴廊。這處系胸腔巨蟹宮與心臟獅**的交匯之所,各有一個星命點在此重合,是以稱為“二宮迴廊”,最是緊要,任憑你神功蓋世,被點透了這裡也是死路一條。
隱者自然深知此節,卻不以為然:“你能有多大指力?我稍振內力便可輕易迫開。蚍蜉撼樹,可笑至極。”盧修馬庫道:“假若我用的是點金指呢?”隱者一愣,旋即道:“你這半殘之軀,將死之人,如何使的出來?”盧修馬庫道:“本來是沒有的,只是你方才透過我身去攻賽戈萊納,也順便灌輸給了我些內力,足堪一用了。”隱者呵呵一笑道:“你這話只好去騙三歲的孩子。”盧修馬庫指上多加了一分力道:“那麼大君不妨一試。”
隱者沉聲道:“你可想清楚,你昨日已經用了一回點金指,今日再用,勢必燈盡油枯。屆時一身空乏,那十二攻的內勁沒有制約,行走更疾,發作起來比平常疼上數倍。我固然一死,便也無人為你解攻了。”盧修馬庫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放聲笑道:“誰要你解!老夫這種境況,與其苟活,不如速死的好。好在外敵已退,我死亦可瞑目了。”言罷他衝賽戈萊納與齊奧高叫道:“你們快快離開,把今夜之事告之大公,讓他早作提防。我在這裡制住,他是不敢追的。”隱者道:“一小時後,第三攻便會發作,你必有死。到時候我追將過去,他們能逃多遠?”盧修馬庫振聲道:“你們沒聽見他說麼?還不快走!!”說罷喘息不已,已是虛弱至極。
賽戈萊納眉頭緊蹙,情知此非逞強之時,回頭衝齊奧與奧古斯丁喝道:“走吧!”齊奧看了執事一眼,神情糾結複雜,扭頭便走。隱者的聲音在背後不急不徐地響起:“後會有期。”語意惡意滿盈。
三人各展腳程,迅速離了丘陵,一路急急忙忙趕回廢棄磨坊。到了磨坊,三人取了行李,跨上馬匹,不敢少作停留,當即渡過溪水,專挑荒郊野路,奔衢道而去。一路馬蹄陣陣,顛簸不斷,三人弓腰踩蹬,臀不離鞍,不住鞭打坐騎,只求離隱者再遠些,再遠一些。
他們一路奔了許久,賽戈萊納忽然勒住韁繩,坐騎嘶鳴一聲,撥轉回頭。齊奧與奧古斯丁一驚,也隨即勒住馬匹,齊奧問道:“怎麼?”賽戈萊納遙望來時的方向,語氣蕭然:“一個小時已到,第三攻想必已經發作了。”齊奧沉默不語,他們皆知這意味如何。
齊奧抓住鞍韉,身子前傾,忽然問道:“只是有一事我實在沒想明白,執事既然扼住那隱者的要害,為何不當即殺了他,以絕後患?”他不直呼盧修馬庫之名,而以官職稱之,實在已在心中對這老者再無敵意。賽戈萊納黯然道:“執事受創鉅深,哪裡還有甚麼力氣用點金指。隱者借他的身體渡力攻我不假,只是以他殘破身軀,內力只會如水流鏡面,涓滴不餘。執事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掩護我等逃離吶。那隱者雖有疑慮,終究是個惜命的人,不敢以身去試,還是著了執事大人的道兒。”齊奧駭然道:“那等到第三攻發作,豈不是立刻露餡?”賽戈萊納道:“不錯,如今我等也只好向上帝祈禱,願執事靈魂早登天國。”
言罷他跳下馬背,雙膝跪倒,低低垂下頭禱告。齊奧拔出鋸齒劍來,遙指遠方黑雲陣陣,雙目激動潮溼,大聲道:“執事大人,我本是看不起你這軟骨頭的。萬萬沒想到你錚錚鐵骨,竟是這等好漢子。從此斯文托維特派敬你愛你,不容有絲毫褻瀆。威夫塔朗•斯爾列科•齊奧在此立誓,代你守護摩爾多瓦,除死方休!”言罷用力把劍插在地上,跪下與賽戈萊納一併祈禱。奧古斯丁在路邊尋了些小石子搓碎成末,圍著馬匹灑了一圈,嘴裡嗚嗚作響,雙腿不時左右躍動,想來是辛巴威祭奠勇者英靈的儀式。不覺間有夜風悄然吹起,將這些粉末送至半空,如雪卷霜飛,很快飄散於夜色之中。
禱告既畢,三人又上了馬,疾馳而去。不知是馬匹腳程迅捷,還是隱者已然放棄,他們連續跑了兩日,身後再沒了動靜,一路順風順水,不一時便重返蘇恰瓦城下。他們趕至城門之時,恰逢正午,兩扇城門大開,商旅平民熙熙攘攘,進出如潮,煞是熱鬧。
守門的衛兵認得齊奧,他們雖見到他身旁的黑人心中起疑,卻也不敢相欄,詢問了幾句便放三人過去。賽戈萊納想到自己第一次進蘇恰瓦城時,盧修馬庫陪在旁邊恭敬備至的情景,不禁一陣唏噓。三人進得城來,直奔聖西里爾大教堂而去。早有斯文托維特派的巡哨去報,約瑟夫大主教、尤利妮婭及斯文托維特派眾人從教堂迎了出來,個個面露欣喜。這一趟出行,不知牽動多少人心。
尤利妮婭站在教堂前的兗石之上,翹首以望,她見到走在前頭的齊奧安然無恙,喜得大叫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馬前,喚著齊奧名字。齊奧不禁心花怒放,跳下馬來,雙手一把摟住她的細腰旋了幾旋,聞得一陣蘭麝香氣,渾身輕飄飄如踩棉花。尤利妮婭先是驚慌了一下,紅暈泛泛,隨即任憑齊奧抱著,目光卻盯著隨後而至賽戈萊納,雙眸星閃,欲說還罷。賽戈萊納笑了笑,還未說甚麼,就被約瑟夫大主教當胸一記奧卡姆真理拳砸中,如雷的笑聲隆隆傳來:“哇哈哈哈,本座還以為你們這些小鬼死在荒野了吶!”斯文托維特派的其他人則圍著奧古斯丁,盯著他面板嘖嘖稱奇,奧古斯丁大概早慣了這種待遇,泰然自若,眼神一霎不離金髮主人。
寒暄一陣,約瑟夫大主教讓他們進了教堂,吩咐司鐸把門鎖好,只叫了賽戈萊納與齊奧去告解室。尤利妮婭死活要跟著,說自己是斯文托維特派的首席女弟子,有權旁聽,大主教架不住她磨,只好應允。
四人在告解室裡坐定,齊奧用摩爾多瓦語把這幾日發生之事詳細道來,不詳之處則由賽戈萊納用希臘語補完。這一講就是半天,聽罷了演說,大主教和尤利妮婭兩人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連沏好的奶茶都忘了喝。憑空冒出來的強敵隱者固然可怕,盧修馬庫執事的大節之舉卻更令他們又驚又佩又是慚愧。約瑟夫大主教幾次張口欲說,卻不知如何措詞,最後伸拳捶了一下木門,重重“咳”了一聲,道:“這盧修……咳,這執事想不到卻是一個硬項人,本座先前倒真錯怪他了!”尤利妮婭急忙追問道:“盧修馬庫既然如此,那大師兄是否也有所苦衷?”她始終對馬洛德背叛一事不能釋懷,只盼著斯文托維特派澄清汙點。齊奧面色一沉道:“馬洛德也是揹著執事為隱者賣命的,你怎麼還叫他大師兄?!”尤利妮婭垂頭默然不語,齊奧知道自己這小師妹最重門派清譽,心中有所不忍,柔聲勸道:“馬洛德為美色迷惑,又謀害尊師,已不再是我斯文托維特派的門人,師妹你也不必介懷,有主教爺爺和賽戈萊納少俠在,早晚擒他。”尤利妮婭抬眼去看金髮少年,四目交錯,賽戈萊納微微頜首致意,讓她心中一陣鹿撞。
約瑟夫大主教摸摸自己光頭,皺起眉頭道:“聽你們一說,這奧斯曼大軍,竟是那個隱者大君引來蘇恰瓦,企圖迫出那個甚麼博格丹的?”賽戈萊納道:“正是,他派了莎樂華來作亞歷山德魯的姬妾,亦是為了套出博格丹的下落。”約瑟夫大主教犯難道:“博格丹這名字,雖不流俗,用的人也不少,就在這蘇恰瓦城內,怕也有百餘人之多,難不成一個一個抄檢?”賽戈萊納道:“我走之前,執事曾送出一封信去,內中有勸說早離之語,說不定就是寫給博格丹的,不知主教可有線索了?”約瑟夫大主教猛拍一下頭,連聲道:“哎呀,我竟忘了這事!”從懷裡就手取出那信來,道:“執事送信時說的那些話,本座仔細推敲過,只能聽出是送至城西一處修道院內云云,至於交給誰,卻實在無從知曉了。”賽戈萊納欣然道:“那有甚麼為難,既知是在修道院內,只消去查問一下不就知曉了麼?”他見其他三人均面露苦笑,有些詫異。齊奧道:“少俠你有所不知,我摩爾多瓦之民多篤信上帝,城西修道院不知凡幾,其中僧侶修士更是極多,這麼漫無頭緒地查詢,無異於大海撈針。”
約瑟夫大主教拍手道:“看來要解開這事,一定得去找大公商議!先把馬洛德與莎樂華這兩個奸細擒下再說!”其餘三人也連連稱是。約瑟夫大主教霍然起身:“此事非本座出馬不可。齊奧、賽戈萊納,讓尤利妮婭帶你們兩個且先休息一陣罷,這幾日也夠你們辛苦了。”賽戈萊納與齊奧確實已是精疲力盡,更不推辭,起身便要告辭,約瑟夫大主教又道:“尤利妮婭你拿了我的手諭去找司閣與城防長官,教他們提高警惕,不要讓可疑之人混進來。”尤利妮婭應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