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只覺得心裡突突跳個不停,腦海裡面亂成一片,一面勉強安慰自己說未必便有那麼糟糕,一面則各種各樣不祥的念頭翻湧而出。立在這曾經聲勢壯大,如今有些蕭索的寨門口,後背竟已一溜冷汗涔涔而下,湖面一陣冷風吹來,不禁猛地打了一個寒戰,方穩了穩心神道:“快帶我去找袁大哥,我有緊急的事情要和他私下談。”
那人躊躇道:“這……他在與眾江湖朋友議事。”
林劍瀾眼睛幾乎急紅了,一把扯住那人袖口拉到身邊,低聲道:“你沒見過我,我卻見過你,你不是前不久還扮作說書的先生在杭州宣揚謝巡按的事情麼?袁大哥既然交待了你,想必你也知道謝大人安危不容有失,快去!”說罷將那人向寨門裡面一推,那人被推得連連幾個趔趄,臉色陡變,卻無不悅之色,似乎已知道林劍瀾所言之事十分急切,也不說話,頓時轉身徑直向裡面跑去。
林劍瀾又哪裡能在門口呆得住,想了想一跺腳也跟了上去,看守寨門的嘍囉正要阻攔,卻哪來得及,只覺人影呼的一閃而過,沿著臺階噌噌的竄了上去。
遠遠見那人在一處極大的廳堂門口離了一會兒,稍微平復了一下,方邁步而進,林劍瀾走到門邊,想到或許陸蔓和曹殷殷正在裡面,猶豫了一下便也停在外面,只等那人將袁行健喚出來再問問為何他此時不在謝仲舉身邊。
他本無意聽裡面商榷,怎奈聲音太大,紛紛傳入耳中,不外乎對袁行健有所質疑,不禁心中暗道:“我想的還是太過簡單,不曾想到袁大哥其實這樣難做。”卻聽裡面一人厲聲道:“你又去哪兒,今天不說清楚別想出這大門!”
又有一人苦笑道:“袁兄弟最近屬實不太對勁,常一連幾日找不到人影,好不容易回來卻終日酗酒,是事不理,現在義軍中的兵士走的走散的散,到底要怎麼樣才好?”
只聽袁行健道:“各位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各位放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太湖畢竟是袁某的根基,還怕我一去不回麼?”語氣中仍然帶著醉醺醺的意思。
另一人陰惻惻道:“什麼人要找袁大俠,何必鬼鬼祟祟,有什麼事情進來,當著大家夥兒的面說,各位,你們說是也不是?”
眾人立刻都紛紛點頭稱是,林劍瀾在外卻是十分著難,裡面恐怕難免有認識之人,進去了以後找袁行健什麼事情必定會被他們一一追問,顯然不可能說出,然而若要隱瞞,則更讓人生疑。又聽裡面道:“袁大俠那位朋友就在門外,何不請進來共商大事?”
袁行健苦笑道:“拜託各位莫要大俠大俠的叫在下,在下實不敢當,我這位朋友找我是為了一點私事,各位何必苦苦相逼。”
又有人道:“太湖義軍被朝廷這麼一策反,我們大家夥兒投進來的幾百萬兩銀子都打了水漂,袁兄這光景還能忙活私事兒,這般鎮定,在下倒也十分佩服。”
林劍瀾暗道:“再往下還不知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袁大哥說的那位李頭領也一直未出來言語一聲,恐怕袁大哥並未將他說通,我即便不進去他們也會找出來,還不如自報名姓光明正大的進去,也免得袁大哥受眾人口角圍攻。想到此在門外朗聲道:“何勞各位前輩處心積慮的打探袁大哥,晚輩因為身份低微,以前也未對太湖義軍有過什麼幫助,自認沒什麼資格登堂入室同各位前輩平起平坐的商議大事,所以才在門外等候袁大哥有閒暇時出來相談,不想這點心思反而累得袁大哥受各位前輩的猜疑,那晚輩就斗膽進去了。”說罷撩袍而進,抬頭向裡望去,頓時心中一驚。
這廳極寬敞,卻與一般的聚義之所不太一樣,並不在最上方設定首席之位,反而只有兩側一溜太師椅齊齊擺到門口,意為沒有高下貴賤之分,然而仍能看到在高位上一抹素色身影如冰似雪,兩道目光直射過來,卻不那麼冰冷,陸蔓等人則在臨近門口之位,也是直向林劍瀾看來。然而讓他心驚的並不是她們二人,而是曹殷殷對面一人,再熟悉不過。
本以為韋素心匆匆而去是隨同梁王來杭,不想卻在此處出現,仍是頭戴斗笠,黑紗遮面,顯然仍是不想透露本來的身份,林劍瀾猶豫了片刻,不知他到底是什麼打算,只得轉向袁行健明知故問道:“袁大哥,這位是……”
旁邊卻有人道:“我道袁大俠的朋友是誰,這不是林幫主的……哦,林龍青的義子麼?自從匡義幫總堂那一役後就沒再見過,不想已經長成這般英挺少俠了,這位你原也應該見過的,便是當時不遠千里奔走各幫報信的那位不知名的俠士,而今聞得太湖義軍有難,前來相助。”說話的正是湘中盟那位白胖老者,些許光陰過去,他卻並未見衰老,一張圓臉仍是紅撲撲的。
林劍瀾支吾道:“原來是這位前輩,當日我還年幼,記憶不深,此刻稍微有些印象了。”再向那黑紗人望去,即便蒙著黑紗,似乎仍能感覺出他對這番對答頗為滿意,也對林劍瀾不會戳穿他的身份有著極大的信心。
袁行健知道林劍瀾不會無故前來太湖,方才聽那報信之人耳語,心中焦急之至,卻不能直接談論謝仲舉之事,只得強笑了一下,將林劍瀾拉至一人面前道:“這便是李頭領。”
林劍瀾躬身拜過,抬頭看去,是個紫棠臉色的大漢,看來十分豪爽,哈哈一笑將他摻起道:“袁兄弟不夠意思,認識了你這般少年豪俠也不與我引見引見。”
林劍瀾忙道:“在下並不怎樣在江湖中走動,功夫也極微末,不值一提,哪裡當得上豪俠二字?倒是李頭領為了方圓貧苦百姓,甘頂匪名,率眾而起,晚輩十分佩服。”
袁行健又將林劍瀾一一向其他人引見後方道:“並不是在下不想盡力,現在軍心已散,即便這位仁兄願意再做資助,難道讓在下拿著銀子公然招兵買馬不成?”
韋素心悠悠道:“袁相公此言差矣,想太湖義軍並不是綠林一脈,而幾乎但凡有些正義之心的幫派無不傾囊襄助,便是因為太湖義軍與我們同仇敵愾,俱是被朝廷逼迫所致。匡義幫五處分堂被毀,大概各位還不知道,朝廷又派了禦寇司中人前往蜀山傳令,命雲夢虛道長自降一輩,尊雲夢稹為上一代掌門,少林的曇宗方丈據說也因得罪了武后被罰禁足於寺內,受荼毒的小幫小派在下就不一一列舉,總之若不投靠禦寇司,便只有死路一條。太湖並不只是袁相公一人的根基,也是各位武林同道的心血所在,同心協力尚可與朝廷一較高下,哪能受些挫折便輕言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