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火兒張橫言者無心,關勝卻是聽者有意,只是略一思忖間,就將梁山上宋江和西門慶之間的關係推斷了個捌玖不離十。
“想當年江湖上傳言,都是‘鄆城及時雨,清河西門慶’,如今卻成了‘山東西門慶,河北玉麒麟’,那宋江也是梁山上舉足輕重的頭領,心氣必高,如何能受得了這口軟氣?一個賊頭和一個狗頭軍師,視西門慶為擋道石,其磨牙霍霍,必然已經久矣!”
聽了關勝之言,郝思文點頭道:“三奇公子自出道之後,真如彗星橫掃過天際,垂天之光,獨佔京東兩路。那宋江被搶了風頭,紅眼相向,也不足為奇。”
宣贊沉吟道:“兄長之意,莫不是想施展挑撥離間、驅虎吞狼之計?”
關勝撫掌道:“正是如此!若神佑天朝,此計得以成功,宋江和西門慶鷸蚌相爭,咱們正可漁人得利。只可惜的是,欲行此計,非得有個‘引子’不可,或人或事,乃計中之膽,最是竅要。兩位兄弟且幫我好好思謀,如今該往哪裡找去?”
不說關勝、宣贊、郝思文絞盡腦汁,單說阮小七和張橫兩個。他們被推出關勝大帳後,又被押回後營,關入了囚車。兩個人藉著酒性,好一場破口大罵,罵關勝出爾反爾,不給西門慶賠不是,活該賭錢輸掉老婆褲子,萬世別十不得翻身。
兩個人都是內力深厚,中氣充足,這一頓罵直把太陽罵下山去,又罵到了掌燈,兀自不肯停歇。關勝行事,追求的是象先祖的美髯那樣瀟灑飄逸,虐囚這種殺風景的事他是絕對不做的,因此阮小七張橫罵得雖兇,卻也沒人來與他們理論,只是晚飯卻不翼而飛了。
罵到後來,酒意消散,肚子更是餓得咕咕叫起來。兩個人意興索然地住了嘴,在黑暗中彼此相視,驀地裡哈哈大笑。
張橫便往陷車籠子裡四仰巴叉地一躺,揉著肚子道:“孃的!餓死老子了。這幫鱉孫忒也狠毒,不給咱們弟兄飯吃。說不得,此時若有蔡京童貫楊戩高俅這些臭賊在眼前,老子也不嫌腌臢,蘸把粗鹽,對付著也把他們吃個乾淨,墊補墊補五臟廟也是好的!”
阮小七哼道:“老張你就是個粗坯!那等狗都不吃的臭賊,你竟然也敢下嘴!老子我好歹是四泉哥哥講武堂裡進過學的,也是半個秀才的身份。人我是不吃的,我現在最想的是俺老孃熬出的魚羹,現在若能喝上一碗,便是砍我一根手指頭,咱也認了!”
一說“魚羹”二字,張橫阮小七都是滿嘴的口水。正在這飛流要直下三千尺的關鍵時刻,卻有香氣撲鼻而來,有人抱了個捧盒進到了囚帳裡面。
“來者何人?”阮小七大模大樣地問道,好象他現在不是屈身於陷車籠子裡,而是正坐在閻羅殿的大堂上。
來人放下了捧盒,壓低著聲音道:“小的是軍中的伙頭兵,特來給二位頭領送飯。”
阮小七張橫一聽大喜,現在能吃頓好料,便是吃完砍頭又有何懼?被兩個人催促著,那伙頭兵將捧盒裡的飯菜遞進陷車,阮小七張橫好一頓狼吞虎嚥。
雖是家常便飯,但做飯的人頗有幾分手藝,整頓得好菜蔬,調理得好汁水,阮小七張橫大快朵頤,吃得頭都顧不上抬,不亦樂乎。
那伙頭兵一直笑眯眯地在旁邊看著,阮小七和張橫直吃得盆幹碗淨,連盤子都舔了,這才心滿意足地咂吧著嘴,回味無窮。
這時阮小七才有餘暇打量這個送飯的伙頭兵,卻是越看越覺得眼熟,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誰?”
張橫吃飽了,腦子也好使了,也翻過臉來道:“你這廝拿飯菜來收買俺們,必然不懷好意!識相的,就少在老爺們面前弄鬼,否則老子一瞪眼,先將你這些盆盆碗碗砸個粉碎!”
那伙頭兵卻不理張橫,徑自向阮小七拜了下去,三拜後起身道:“七哥,你當真不記得小弟了嗎?”
聽他這麼一說,阮小七心底模糊的影子終於變得清晰起來,恍然大悟地將大腿一拍,叫道:“擦!這不是銘川兄弟嗎?……一別這許多年,你怎麼當起伙頭兵來了?”
大喜之下,阮小七急忙向張橫介紹。原來,眼前人是他石碣村的同宗兄弟,姓阮叫阮銘川。這阮銘川從小就聰明伶俐有志氣,上城裡賣魚的空兒,總是站在學堂的窗根兒底下聽先生講書,日久年深之下,竟然也喝了一肚皮的墨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