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蓮一去,眾人也都知趣地散了,漸漸地,這裡只剩下了西門慶一人。
慢慢地推開院門,看著屋中昏黃溫暖的燈光,西門慶心中溫馨一片這是家的感覺。
站到屋門前時,西門慶竟是一陣躊躇,他也不知道,現在自己是應該推門而入,還是應該先敲敲門,以這種委婉的方式來表達遠遊遊子遲迴的歉意?
正在西門慶心中反覆推敲的時候,卻聽門內月娘的聲音細細地吟誦起來:“兒憶父兮妻憶夫,寂寥常守夜燈孤。遲迴寄雁無音訊,久別離人阻路途。詩韻和成難下筆,酒杯一斟怕空壺。知心幾見曾來往,水隔山遙望眼枯。”
其聲低徊婉轉,但卻充滿了無盡的纏綿之意。
西門慶輕嘆一聲,亦漫聲長吟道:“枯眼望遙山隔水,往來曾見幾心知?壺空怕斟一杯酒,筆下難成和韻詩。途路阻人離別久,訊音無雁寄回遲。孤燈夜守常寥寂,夫憶妻兮父憶兒。”
詩聲吟畢,“吱呀”一響,屋門已經開了。燈光紗一般的從屋中飄飛到門外來,在屋門口剪出了一個曼妙的美麗人影。
月娘背對著燈光,但眼中仍有盈盈的波光流動,在西門慶面上顧盼間欲語還休,最終千言萬語終究歸結成了一個動作她輕輕向夫婿襝衽行禮,輕輕地道:“月娘恭迎夫君回家!”
西門慶一時間只覺得心口一酸,月娘此時的大度,比之潘金蓮的潑辣,更加令自己無地自容。看著似乎有些清減的花容月貌,西門慶胸中憐惜之意大起。
當下深深一揖:“辛苦娘子倚門而待了!”想要再多說些甚麼甜言蜜語,但被朦朧的燈光直撲上身來,心底深處最柔軟的角落,就象有一層輕紗若有若無地籠罩了上去,帶來的只餘一陣陣銷魂蝕骨的溫柔。
在月娘的服侍下,西門慶洗臉淨面,桌上接風的酒菜也已經準備好了,雖然在聚義廳中已經吃喝了個七七八八,但此時情景,又怎讓人說得出一個“不”字?西門慶和月娘相對而坐,夫妻二人互敬三杯,彼此敘述一些別後之事,燈光籠罩下一片淡淡的溫馨甜蜜。
月娘身在山上,日常經歷倒也沒甚麼驚心動魄之處,到後來都是西門慶一個人在說。西門慶言語之中,半是敘事,半是辯解,似乎要藉機為自己的遲歸尋找個合適的藉口。
從鬧江州一直說到回梁山,不知不覺便說到了方才聚義廳上吳用的讓位之事。冰雪聰明的月娘聽了之後,輕嘆一口氣,說道:“這位吳軍師,卻也是個……心機深長的人物,夫君今後讓著他些兒吧!”
西門慶看著月娘的一雙美眸點了點頭,說道:“我聽娘子的話!那個軍師之位,我還真沒瞧在眼裡!”
喝了一杯酒,忍不住好笑起來:“當年莊子適梁,魏國的相國惠施知道莊子比自己高明,唯恐莊子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就先下手為強,派人搜捕莊子。莊子知道了,主動去見惠施,給他講了個故事南方有一種鳥叫鵷雛,只停息在梧桐上,而且非竹實不食,非甘泉不飲,鴟鳥(貓頭鷹)找到了一隻腐鼠,見鵷雛飛過,害怕它來搶食腐鼠,就衝著鵷雛發出了‘嚇’的怒叫聲現在那吳用也和惠施一樣,害怕我去圖謀他那個腐鼠一般的職位,因此才衝我嚇然大叫,只不過叫得婉轉好聽一點罷了!”
月娘見西門慶笑意清冷如刀,心下倒有些不安起來,輕聲問道:“這吳軍師,在這梁山之上是很有些勢力的你不會和他衝突起來吧?”
西門慶笑著搖頭,悠然道:“當然不會!我的目標又不在這裡。嘿嘿!鴟鳥安知鵷雛之志?哈哈!”
月娘鬆了口氣的樣子,唸佛道:“阿彌陀佛!我只盼著你能平平安安的,又何必跟別人爭一時的長短?對了!我還有一件至關緊要的事,要和你說。”
西門慶見月娘面色前所未有的鄭重,也不由得重視起來,點頭道:“既如此,娘子請說!”
月娘道:“在梁山上的這些天裡,我聽阮家的妯娌她們說了,那位一清道長入雲龍公孫勝,是個真正有道行的,呼風喚雨,撒豆成兵,朝真降聖,伏虎降龍,乃真人仙師一流的人物。因此我便留上了心,只等你回來,就趕緊催你去尋他批一批命格,若能解了你身上的那個八年之厄,豈不是天大的造化嗎?”
西門慶聽了,心中感慨萬千,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自己頭上就始終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那個三十三歲就要橫死的陰影,一直是他心頭揮之不去的最大夢魘。
而今年已經是政和三年,自己已經是二十八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