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那從樓梯口鑽上來的人時,卻是鄆哥兒。
胡正卿便問道:“喬家小廝,你又知道些什麼了?”
鄆哥舉了舉手中空著的果籃說道:“今天麗春院李桂卿新收了一個女兒,叫做李桂姐的,家裡要拜二郎神,因此小人送新鮮果子過去。路過水秀才家門前時,卻瞄見那水秀才和一個人說著話,甚麼天網恢恢的,一路向城外去了。”
眾鄰里不約而同地問道:“那個人是誰?”
鄆哥面有鄙薄之色:“那人曾是咱們清河的頭號兒奸狡之徒,人稱應花子的應伯爵!”
胡正卿便把手一拍,叫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說那幹小人怎麼能在陽穀清河,兩地打照得如此周密,原來是有應伯爵那廝在中間做著提調官!想不到那應伯爵如此欺心,坑害了西門大官人一回不算,這次又挑唆著武家二哥,好險傷犯了西門大官人的性命!這等喪心的小人,若不得天報,老天爺哪裡還算有眼?!”
這時更有人反應過來:“怪不得年前我就看到那應伯爵和李外傳、水秀才夥在一起,後來更有那魯華張勝跟他們蛇鼠一窩,原來從那時候開始,這幹小人就在算計西門大官人了!”
眾人的罵不絕口中,武松跪在地下,全身顫抖,牙齒咬得“咯嘣嘣”直響,突然問道:“鄆哥,你可知那應伯爵和水秀才去到了哪裡?”
鄆哥正回答道:“我自然是……”但突然間看到西門慶和胡正卿都在向他搖著頭猛使眼色,這小廝卻是個精乖的,馬上省悟,轉口道:“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了!”
武松冷眼旁觀,將鄆哥的反應都看在眼裡,他暗中點了點頭,也不追問,只是向著武大郎重重地叩了三個頭,哽咽道:“哥哥,是兄弟有眼無珠,認不清好人壞人,才撞出這等禍來,驚擾了哥哥的壽辰,是兄弟該死!”
說著站起身來,輕輕一縱,從頂樑上拔下自己的那柄尖刀,攏在懷裡,大踏步的轉身就走。
武大郎雖然心中惱恨兄弟誤信流言,弄得自己裡外不是人,但骨子裡還是最疼這個兄弟不過,眼見他拔了刀子凶神惡煞一樣往外直闖,心下驚慌,在後面揚聲大叫:“兄弟,你往哪裡去?”
武松聽而不聞,只是一個勁兒的低頭直走。西門慶見武大郎急得臉色更變,挺身而出道:“武道兄,兄弟我跟上去瞧瞧。若二哥有什麼想不開的,兄弟必定要護得他周全!”
武大郎鬆了一口氣,向西門慶的背影揮著手道:“全仗西門仙兄了!”
西門慶聽武大郎那一聲囑託中,充滿了無盡的擔心,無盡的期盼,暗歎了一口氣:“這就是兄弟啊!”
焦挺的手腕這時已經沒事了,他見西門慶一個人追著武松去了,放心不下,跟在西門慶的後面也趕了上來。
三人有如三環套月,一根藤兒牽著一般直出了清河西門,不多時便進了一片荒郊野地,到處都是林立的墓碑,武松來到一個墳頭前跪下,只叫了一聲爹孃,就痛倒在墳墓上。
都說男兒心腸如鐵,淚不輕彈,但真到了傷心處時,一場大怮,卻也是賽如猿啼古木,虎嘯深崗,聽在人耳中,更覺得心驚魄動。
西門慶雖是遠遠地站著,卻照樣被武松一場痛哭,哭得他鼻子頭髮酸,嗓子眼兒發堵,一轉頭時,卻見身後的焦挺早已是淚流滿面。
西門慶吸了吸鼻子,問道:“兄弟,你這是……”
焦挺搖了搖頭,淚下如洗:“小弟……小弟只是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小弟在老家中山府單身一人,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巴在爹孃的墳頭上哭一場,孤零零的墳頭孤零零的人,就那麼熬著,直到把自己的心熬硬了……武家二哥卻是比小弟強,他還有個哥哥……”
西門慶聽著心下悽楚,他以手遮眼,但遮不住的眼淚還是從指縫裡滲了出來。拍著焦挺的肩,西門慶慨然道:“兄弟,從今以後,我就是你哥哥!”
“大哥!”焦挺拜倒在地,抱著西門慶的足而哭。西門慶屈膝相扶,也是淚如泉湧。
西門慶抬頭,淚眼望天,心裡吶喊道:“我也有哥哥!我也有哥哥啊!可是……可是今生今世,就算穿越回去,也再不能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