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西門慶舉起那個草稿兒來,指著上面鮮明的“翰林蔡京”印章,滿面凝重地向吳用搖了搖頭。
吳用早已“唉呀”一聲,大跳了起來,將手摺迭扇象戒尺一樣在手心重重一擊,“咔吧”一聲響,扇骨都擊得折了。吳用擲開破扇,只叫“苦也”。
這一下惹得聚義廳眾好漢都問,吳用便哭喪著臉道:“是我吳用無用,弄了這麼個假書出來,卻最終害了公明哥哥和戴院長的性命!眾家兄弟請想,如今江州知府蔡得章,是蔡京的乾兒子,所以都叫他蔡九知府。世上安有父親寫信給兒子,卻蓋一個姓名諱字印章的道理?教明眼人一看,這不就是白日做賊,招搖過市嗎?”
眾人有些見識的聽了,一時無不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原來,在古時禮儀最繁。傳統人際往來稱呼,對上級、長輩才用自己的姓名,上級、長輩亦可直呼小輩、下級以姓名,但同輩、朋友之間相互稱呼,都會稱呼字號,不能提及對方的姓名。這是社會間上層與人之間往來的常識,千百年來約定俗成,不得乖舛,否則便為失禮。
今天吳用讓戴宗帶回的那封假書,當爹的蔡京卻用了一個“翰林蔡京”的圖章,這一下弄得爹不是爹,兒子不是兒子,蕭讓筆跡臨摹得再象,金大堅印章雕刻得再好,又有何用?
聚義廳眾頭領,縱是粗魯之輩,但在講武堂喝了這幾個月的磨刀水,終究有些秀(鏽)氣在內,聽明白人略一解說便省悟了。當下便一個個大叫起來:“這還了得?這一封假信送上江州,分明是垂死簿上勾銷名字的催命符兒!還不派人追趕了戴院長去?”
陳小飛便挺身而出道:“小弟不才,且追戴宗哥哥回來!”
吳用用力打了自己臉兩下,嘎聲道:“小飛兄弟,不是哥哥小看你,你輕功雖高,但戴院長那神行太保的綽號兒又豈是白叫的?他作起甲馬神行法來,現在早到了二三百里之外!你就是累吐了血,也追不上他呀!”
晁蓋便把酒杯在桌子上重重一頓:“這下可如何是好!都說軍師軍師,有事先知,若不先知,還叫甚麼軍師?一清先生是出家人,一意超凡,忽略了這些世俗事,也是有的!可加亮先生你是智多星吶!今日卻……嗐!”
天王一聲壓滿了火的長嘆之下,不由得吳用吳學究不滿面通紅,只可恨扇子已經壞了,再遮不得那張老臉。
聚義廳眾好漢見晁蓋生了抱怨,一時間鴉雀無聲。公孫勝起身避席而立,滿臉都是慚愧之色,吳用的臉更是變作了成精的冬瓜,青一道兒紅一道兒。
林沖起身勸晁蓋道:“天王哥哥休怒!恁大的山寨,都是兩位軍師操那瑣碎心,智者千慮,也有一失啊!今日已是火燒眉毛,咱們閒話休題,且先商量怎生應變才是!”
此言一出,聚義廳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轉到了西門慶的身上。
卻見西門慶坐在桌前,面前攤開了那張草稿兒,端了杯酒,正看得目不轉睛,方才聚義廳雖然擾攘,他卻是充耳不聞一般。見到西門慶這般神色,聚義廳陡然一靜,眾好漢的目光都凝在了他的眉峰嘴角上。
人心正輾轉於那無聲之處,卻見西門慶眉峰一展,嘴角一翹,聚義廳眾好漢面上都露出喜色來,花榮便搶上前來搖晃著西門慶的臂膀道:“四泉哥哥!四泉哥哥!哥哥必然是有了妙計,可救得公明哥哥性命了吧?”
西門慶便站了起來,先抱拳向晁蓋拱手:“事急矣!小弟方才卻臨時想了個法子出來,也不知成與不成,此刻說了出來,聽憑眾家兄弟裁奪!”
眾好漢聽了大喜,都道:“四泉兄弟想出來的妙計,定然是好的!這便說來,咱們無不奉令!”
西門慶便拍著桌上的那張草稿兒道:“這封假書,若不撞破還則罷了。若撞破了,等著公明哥哥和戴宗哥哥的,就是一場滔天大禍!咱們卻不可把他二人的生死,都賭在那三不知的運氣上面。此時行事,須往最壞裡打算!因此小弟斗膽,要請各位弟兄往江州一行,也會一會那蔡京的乾兒子,瞧瞧那狗官是何等人物!”
“好!”晁蓋一拍桌子,長身而起,鬚髯皆豎,“宋三郎於我有救命之恩,當年若非他馳馬報信,我晁蓋屍骨早已朽了,今日江州一行,正是晁蓋報恩的機會——有哪幾位兄弟,願隨我前去?”
就聽聚義廳衣襟掛風,眾好漢盡皆湧身而立,抱拳齊聲道:“願隨天王哥哥一行!”
晁蓋又是大喝一聲“好”,然後向著西門慶道:“四泉兄弟,江州之行,卻不知要調動多少兵馬?”
西門慶卻搖手道:“天王哥哥,假亮先生也說了,若帶的兵馬多了,反倒是保佑公明哥哥早死。因此小弟決定了,且留林沖哥哥鎮守山寨,秦明哥哥為副,再加上假亮先生和一清道長出謀劃策,公讓兄和大堅兄參贊軍機,並雕刻兵符印信,必能保咱們梁山後路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