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小二說起宋江殺人始末。原來,今年七月間,宋江包了個粉頭閻婆惜過活,到了九月前幾天,半夜裡兩個廝吵起來,被宋江抄起壓衣刀一把,順手將那閻婆惜給殺了。
那閻婆惜的母親閻婆豈肯善罷干休?拉著宋江就在縣衙門前吵嚷起來,沒想到正有一個賣糟醃的唐二哥,叫唐牛兒的,因宋江經常齎助他,見宋江有事,便死命向前,把那閻婆揪著宋江的手一拆拆開了,再向老虔婆臉上一掌,打個滿天星,等那閻婆從昏撒中清醒過來,宋江早跑沒影兒了。
這閻婆便叫起撞天屈來,將唐牛兒扯上公堂,然後大家就一片忙亂,四下裡嚷著捉拿殺人兇手,卻哪裡還捉得著?
西門慶笑道:“今日捉不著,明日便捉著了。我聽說鄆城縣的兩位都頭,一個叫美髯公朱仝,一個叫插翅虎雷橫,都是咬銅嚼鐵的好本事,我只怕那位宋押司逃不出這兩人的五指山。”
那小二冷笑道:“依小人看,便是一百年也是捉不著的,畢竟公道自在人心!”
說著,向四下裡看看,湊到西門慶耳邊悄聲道:“鄆城縣中人,心裡都跟明鏡似的。那閻婆惜有個相好,跟宋押司在一個公案上辦事,叫做張文遠,小張三。這兩個狗男女絞纏在一起,只瞞著宋押司一個。滿縣人都說,必是宋押司氣不過那賊娼婦,這才手起刀落,白的進去,紅的出來,正是大快人心!縣裡的公人都頭,都是和宋押司好的,誰肯下氣力去捉他?因此小的才敢誇海口,一百年也是捉不到的!”
西門慶便故作驚奇道:“若公人們不肯盡力,知縣相公追究起來,那限棒怎能吃得起?”
小二嗤笑一聲:“客官你不曉得,我家知縣相公平日裡最喜歡宋押司不過,若不是那張文遠挑唆著閻婆追案,也早葫蘆提的出豁宋押司多時了!這動限棒追責,卻又從何說起?”
西門慶便笑道:“看來,這件案子也要依足了官場上的慣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小二亦笑道:“可不是咋滴?小的聽知縣相公身邊的書辦師爺來吃酒時說,不是還有一個唐牛兒嗎?就把那唐牛兒問成個‘故縱凶身在逃’,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聽說那文書都已經做好,等緩上個幾天,就要往濟州府知府相公衙門裡送了。這樣一來,鄆城縣裡這一天的雲彩就都散了,宋押司且先躲上些日子,等朝廷大赦天下,諸罪減等,再花上兩個錢兒,自然便無事了。”
西門慶沉吟道:“如此一來,只苦了那唐牛兒一個。”
小二無所謂地道:“那又如何?反正也只是一個賣糟姜的,平日裡也只會在宋押司身邊幫閒,今日讓他替宋押司頂罪,也是他前世裡修來的福氣。”
西門慶搖頭:“話卻不能這麼說。那唐牛兒為了宋押司捨身破命的,在縣衙前若不是他從那閻婆手裡打奪走了宋押司,現在關在牢裡的,只怕就不是唐牛兒,而是宋公明瞭。這個人如此出力,到頭來卻拿他頂罪,說起來豈不令人寒心?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吧!若有一天,小二哥你也落個如此下場,你心中卻又如何?”
“這……”一向伶牙俐齒的小二也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酒菜都已齊備,西門慶也不再和那低頭深思的小二說話,只是放懷吃喝,吃完後結賬出了酒樓,牽著馬直奔縣衙而來。
到了衙門邊,西門慶拉住個公人問道:“這位大哥,請問朱都頭、雷都頭卻在哪裡?”
那公人見西門慶一身光鮮的錦衣,身邊又有高頭大馬,必然是非富即貴,因此不敢怠慢,忙應承道:“小人閒來無事,這便帶公子去尋二位都頭吧!”
西門慶謝道:“如此有勞了!”心中卻想:“原來這世上的公人,勤勉奉公的少,遊手好閒的多,千百年來,卻也並沒有長進多少!”
那公人帶著西門慶來到一處耳房邊,向門裡吆喝了一嗓子:“朱都頭,雷都頭,二位可在嗎?有貴客上門啦!”
話音未落,便聽屋中有一人帶著醉意甕聲甕氣地說:“哪裡有這麼多的貴客?卻來打擾我兄弟二人吃酒?”說著,一人手抓酒葫蘆,敞著懷,乜斜著醉眼從門裡晃了出來。
西門慶看時,只見他身高七尺五寸,紫棠色麵皮,有一部扇圈鬍鬚,眼眸中雖然帶著醉意,但開闔間,猶自精光四射,下盤看似醉後虛浮,但落足時,還是步步為營。西門慶心裡有數,謝了帶路人一聲,便上前拱手道:“這位莫不是威震山東,號稱‘插翅虎’的雷橫雷都頭嗎?”
一聽西門慶恭維自己“威震山東”,雷橫的酒便醒了一半兒,留著另一半兒,做怡然自得的材料使用。當下急急的掩了懷,把酒葫蘆往窗臺上一擱,抱拳拱手道:“我便是雷橫,你卻是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