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舅自宋桑手中接過那個信封開啟一看,裡面一紙上墨跡淋漓,卻是山東巡按監察御史宋喬年向當今聖上所呈奏摺的草稿,保舉的一批官員中,就有吳大舅吳二舅的名字。
吳大舅由清河千戶升指揮僉事,見任管屯;吳二舅則當了清河縣的驛丞。
吳大舅忍不住問道:“宋管家,卻不知貴主人與我們兄弟素昧平生,為何便如此抬舉起來?”
宋桑微笑道:“這個嘛……我家主人要抬舉一批人,若奏摺上單寫他們的名字,豈不顯得過於唐突了?因此揀些不相干的人名寫了,便無礙了!說句不怕得罪人的話,這其中還有不少人,同二位吳兄一樣,也只是陪太子讀書的角色,但這個官職卻是十足真金的!”
吳家兄弟這才恍然大悟。大喜之下,吳大舅讓吳二舅陪客,自己翻箱倒櫃的將家中還值倆糟錢的東西蒐羅一空,去當鋪裡當了。宋桑得了喜錢,告辭而去,一轉身卻進了西門府。
來到客廳,西門慶正等在那裡,見面後便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宋桑恭聲道:“正如星主所算,若事成之後,家主人深感星主大德!”
西門慶大笑道:“一場功果,只送有緣。如此而已,豈有它哉?御史大人謝我幫他退送兇星,我還要謝他幫我點化我那兩位舅兄呢!”
接下來的幾天,宋桑在西門慶、宋御史的授意下,連著往吳家兄弟那裡送了好幾次喜信兒,逗引得吳氏兄弟如痴如醉。利令智昏之下,吳大舅託了兒女親家做保人,借了鄭親家姐夫喬大戶的一千貫錢,便喚來趙裁率領四五個裁縫,在家裁剪尺頭,縫造官服。又叫了許多匠人,釘了數條都是四尺寬玲瓏雲母犀角鶴頂紅玳瑁魚骨香帶,那銅錢使得跟流水一般。
吳二舅得了勢,在青樓賭坊間,便不免吹噓起來,縣衙門裡一幫平日相熟的衙役皂隸聽得吳家兄弟都要做官,盡皆前來作賀。家中人來人往,送禮的日日不斷。
訊息傳到清河縣一幫文武耳朵裡,大家便派人上御史行轅打聽備細,宋御史身邊的親信們都是言語含糊,口氣間極盡模稜兩可之能事。這一來,反倒讓眾人更加信以為真,紛紛去和吳家兄弟拉關係。吳大舅春風得意,每天整了容妝坐在家中,迎來送往談笑風生,過足了指揮使大人的癮頭。
到了宋桑預言的迎官誥的那一日,吳家門上張燈結綵,鞭炮齊鳴,吳大舅一早便大開了門,將到賀觀禮的親友們請了進來,然後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隆重地領著全家大小,在祖宗牌位前上香磕頭。
時將近午,正是指日高升的好時候,門外的巷道里,終於響起了清脆的馬蹄聲——宋桑來了!
宋桑是奉了西門慶和宋御史的令,前來收網的,見到吳家熱鬧成這般模樣,不由得在心底微微一嘆。
向著吳家兄弟一抱拳,宋桑道:“二位吳兄,不好意思,你們的官誥,已經作廢了!”
“啊?!”廳中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吳大舅更是“騰”的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這……這……這話卻是從何說起?”吳大舅顫著聲音問道。
宋桑嘆了口氣:“吳兄,這也算是你命不好!就在昨日,我家大人官署之外,突然冒出無數的揭帖。帖中說吳氏兄弟,平日裡不學無術,遊手好閒,仗著世襲的千戶官職,只以嫖賭為命;近日更加烏合了縣衙門中的臨時工衙役,在清河縣中橫行霸道,當鋪、酒樓,衣食商鋪,無不被其荼毒……兩位吳兄,這些話,可是有的?”
吳二舅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些事,他雖然也幹過幾件,但更多的是他那些酒肉朋友藉著他的名義幹出來的。
宋桑又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家大人看了這些帖子,吃驚之下,就派出手下在清河縣中四下打探。一探之下,都說吳家兄弟喪品喪德,妹夫新死,便勾結地方遊棍,凌逼親妹,謀奪家產,滅親背倫,莫以為甚!我家大人初時不信,再四訪得確實,這才大怒道,本以為是西門星主的舅兄,又是世襲千戶,人品必然是高明的,因此不加察訪,就匆匆寫了奏摺舉薦。誰知這二人竟然如此不堪,還未當官,就這般強梁,若當了官,那還了得?”
吳家大廳中賀客雖多,但此時卻是鴉雀無聲。
宋桑繼續嘆氣:“我家大人還說,本想為國舉賢,卻沒想到幾乎壞了大事!還好這兄弟二人是輕浮之輩,馬腳自己露出,若他二人大奸大惡,隱而不發,待得新官上任,這才揮霍起來,那要荼毒多少生靈黎庶?如若激起民變,被當今聖上順藤摸瓜追究起來,我家大人好不容易十年寒窗掙來的前程,豈不輕輕葬送於小人之手?”
吳大舅腦袋裡“嗡”的一聲,知道既然宋御史把話說到如此絕處,自己今生今世,是再也別想和“官”字沾邊了。
果然,宋桑徐徐言道:“我家大人昨夜間已經連夜上本請罪,說自己疏忽失察,舉薦非人,所以——兩位吳兄家中賀喜的親友,還是散了吧!在下先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