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管事垂頭不語,那東方夫人被弟子們團團圍住,雖然沒人敢動她一下,但也休想離開半步,不由急道:“老爺!你怎麼這樣對我!”
東方清奇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訴苦,只是看著歐陽,低聲道:“我把你當作兄弟,你卻背後‘插’人一刀。不如把前因後果都講一遍,告訴我,為什麼?”
歐陽沉默半晌,才輕道:“人妖殊途,哪裡來的許多為什麼。十二年前你救了我,我為你盡心做事,還了這份恩情。如今恩已還完,你我從此再無干系。”
“你是妖?!”不光是東方清奇,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歐陽淡道:“怎麼,知道我是妖,就覺得一切理所應當?我搶了你妻子,還帶走要犯……就因為我是妖……這個結果你應當能接收吧。”
“歐陽先生!你不要……”翩翩忍不住‘插’嘴,卻被東方清奇揮手打斷。
“我記不得曾救過你,所以對你也談不上什麼恩情。倒是你盡心盡力為我浮‘玉’島做事,這十年我很感‘激’。今次我可以放你走,但此人不得帶走。”
東方清奇指向那個佝僂著身子縮在歐陽身後的那人,他渾身上下裹著麻布,什麼也看不到。
歐陽‘摸’索著後背的傷勢,一咬牙狠狠拔出了那根鐵箭,丟在地上,灑了一地的血。東方夫人在後面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甚是憐惜地喚了他一聲:“桐郎……不要緊麼?”
歐陽靜靜望著東方清奇,淡道:“他被你們世世代代押了這麼多年,也該重見天日了。按你們凡人的道理,你對我有恩。我本不該做對不起你的事。但你的恩情我已經用十年還完,如今等同與陌生人,我自是要將他帶走。而你要殺要剮,也是你的自由。”
說罷他抬手將那人提起。足尖在地上一點,居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轉眼就拔地三四尺。東方清奇哪裡能容他在眼前逃走,當下‘抽’出腰間寶劍,那劍名為驚鴻。可以任意長短,隨心而變,當年在鹿臺山便是靠此劍傷了天狗與蠱雕。
歐陽眼見背後一道寒光直刺過來,曉得厲害,不敢硬撞,當即在空中輕輕一旋,讓了過去。忽聽下面傳來東方夫人幽怨地聲音:“桐郎你是要拋下我一個人走嗎?你忘了答應過什麼?”
他猛然一怔,動作在空中凝滯了一下,東方清奇立即瞅中破綻。手腕一轉,那劍猶如蛟龍擺頭,硬生生扭轉過來。歐陽待要躲閃已是不及,抓著那人的手腕被驚鴻刺中。手指頓時沒了力氣。那人直標標掉了下來,被翩翩一把撈住。跟著便是一愣此人不叫不嚷也不動,而且身子重如生鐵,險些就要脫手而出。
歐陽見人被奪走,立即落地來搶,東方清奇拔劍與他鬥在一處,只覺他身子軟綿綿地,劍尖刺上去也是一滑而過,好像刺中一塊厚實的油皮。自己與他相處十年,直把他當作親兄弟一般,又憐他不會功夫,每每好意要教他,卻總是被婉拒。
如今他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麼要婉拒了。他身法輕靈柔軟,簡直比浮‘玉’島地功夫還更軟上一層,一拳一腳毫不費勁,赤手空拳就擋去了他所有的攻擊。他明白這是在相讓,歐陽是妖,倘若當真發力,縱然是修行多年地修仙者也承受不得。(,16k,Cn更新最快。凡人與妖魔神靈的差距,是天與地一般的,縱然拼命追趕,也大多是枉然。
想到此處,東方清奇忽然覺得一陣心煩意‘亂’。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可以完全信賴的?全心愛戀的妻子心有他人,直截了當地背叛自己;當作兄弟地那人瞞了自己十年,臨走還要將浮‘玉’島最大的秘密搶走。自己修仙幾十年,天下五大派之一的掌‘門’,何等風光耀眼!到如今才明白坐井觀天是什麼滋味。
他心神紊‘亂’,手下的招法也跟著‘亂’起來,冷不防被歐陽一把抓住驚鴻劍,他大吃一驚,立即要‘抽’回來,誰知他的手竟猶如鐵鑄一般,紋絲不動。褚磊見狀不妙,當即要上前相助,卻被他厲聲喝止,電光火石間,驚鴻被歐陽一把搶走,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刺入東方清奇的右‘胸’。
“得罪了!”歐陽鬆開驚鴻,右足在地上一點,輕飄飄地讓過褚磊的劍,回手用力抓向被翩翩扯在身前的那人。翩翩早已預備了他要來搶,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鬆手,緊緊攥著那人身上地麻布,誰知那麻布吃不住力,兩下里一用勁,刺啦一聲就裂開了,那人面目,終於也在月光下顯‘露’崢嶸。
他身材瘦小,佝僂著背,身上長滿了雪白的‘毛’,連臉上都是,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不過最可怕的不是他地容貌,而是他手裡攥著的兩根漆黑有手腕粗細地黑鐵棍。兩根鐵棍分別釘入他地腳背,只能用手扶著,不然動一下便痛徹心扉。
眾人也想不到麻布下裹的是這樣一個人,如此地慘狀,都呆住了。
歐陽將那人一把撈起,躍上樹頂,道:“神明將定海鐵索的鑰匙封於他體內,將他與那人分隔萬里,永生不得相見,卻不是讓你們這些凡人用酷刑來折磨!他犯的罪,自有神明責罰,與凡人何干?人我今日帶走了!告辭!”
“等……等等!”東方清奇捂住右‘胸’,鮮血從指縫裡汩汩流出,他被刺穿了肺部,呼吸間疼痛無比,說話也變得十分吃力,“你……說酷刑折磨……然而此事……我並不清楚……浮‘玉’島祖訓……地牢裡關押的是上古神明責罰的要犯……誰也不得將他放走……但也決不許折磨……”
歐陽沒有說話,沉默片刻,轉身要走,卻聽樹下東方夫人悽聲道:“桐郎!你答應過我什麼?!”
他停了一下,半晌。才低聲道:“夫人,我負了你。然而你愛的到底是我這個卑鄙的妖,還是愛我可以助你修行。幫你永駐青‘春’?”
東方夫人萬萬想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時忍不住淚盈於眶。顫聲道:“你原來……從未信過我。你說的話……不過是騙我幫你找到這人……”
什麼效仿神仙鴛鴦,從此永生不分離,山無稜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那些風‘花’雪月的‘浪’漫,都只是她一人地空想。好大的一出獨角戲。她那樣喜悅地期盼著,小心翼翼地策劃著。幫他找到了這人,帶他們相會,從此與過去一切告別,知曉幸福的真諦……誰知她只嚐到了反覆無常地苦澀。
歐陽低聲道:“我從不相信任何人。妖就是如此卑劣的,你儘管恨我好了。”
他縱身而起,讓過褚磊和翩翩快若閃電地兩劍,在空中閃了一閃,再也找不到蹤影了。
東方夫人眼怔怔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只覺自己整個世界也死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那纏綿的歌聲還留在耳邊。誰也不信她真的動了心。為一個沉默寡言的妖,簡直就是回到了少‘女’懷‘春’時代。為了他什麼都可以不要。
這位君子卻輕飄飄地轉身走了,不要她,無視她,忘了她。
是誰說過善惡終有報,她如今終於嚐到了苦果。她就是一個壞人,罪大惡極地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