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唐大人辭官那日,節南最後去了一回書畫院,也就是那日,她和王希孟第一回說話,短短几句。
她在廊下等韓唐大人出來,風很大,吹得她額髮亂飄,被一群經過的小宮女嘲笑破相。
那少年正好從轉角出來,瞧見了聽見了,卻溫和笑著,說她是福氣的漂亮孩子,氣走了那群小宮女。
她那會兒年紀小,一直因為破相耿耿於懷,聽王希孟那麼說,突然釋然。
她說她就要離開皇宮,少年說沒關係,今後如果有緣再見,一定能認出她來。
少年的笑容很親切,比自家兄長更像兄長,在經歷了兩隻稻草腦袋的粗魯哥哥之後,節南只覺要有像王希孟這樣漂亮又善良的哥哥就好了。
這麼多年後,王希孟之於她桑節南,是夜空最亮的星辰,對世人而言已經隕落,卻在她心中永恆璀璨,神聖不可侵犯。就像孔子之於書生,就像老子之於道士,就像佛祖之於和尚,說欽慕其實不對,是崇拜,是敬仰,是一道光。
然而這日,先聽孟元說王希孟是跳崖自盡,再聽崔玉真說並不心儀王希孟,節南第一反應自然就是憤怒。
源於少時的崇拜,都清澈純粹,最不容摻入雜質。
好在崔玉真自己也處於思緒混亂中,並未察覺節南語氣不對,連節南那些帶著責問的話都聽不進耳,只捧著杯子,雙目無神,喃喃自語。
“他回來了……居然回來了……我該怎麼辦?”
節南冷笑,正想再譏諷崔玉真,忽聽布料摩擦聲。她回眼一瞧,見一角裙子收進去,顯然有人藏在柱子後面。於是,她也不說了,只是看崔玉真頭髮微溼,想起崔玉真借她的那條披霞還沒還,就回屋拿出來。
柱後已無人。
“披上吧。”節南心有怨懟,更不想給人獻殷勤,淡淡將披霞推過去,“玉真姑娘你抖成這樣,他人會疑心的。
崔玉真雙手微顫,展開,披上,像求安慰似的,緊緊捉著。
節南一挑眉,“莫非這是你心上人所送?”
崔玉真茫然搖搖頭,“不,這是七哥送的。崔王兩家世交,我與他算得自小玩大。這件披霞是他送我的十五歲生辰禮,我很喜歡,留著也是紀念。”
節南卻沒好語氣,“並不心儀自己的未婚夫,卻又珍視未婚夫所送的禮物,玉真姑娘不覺得……”
雨過天晴,一道陽光投在披霞上。
節南突然斂眸,隨即又垂眸,片刻抬眼淡笑,“人都死了,玉真姑娘其實不必再介懷,想喜歡誰就喜歡誰罷。”
崔玉真完全沒注意節南的變化,苦慘著面色嘆道,“他只是一個九品匠官,即便沒有七哥,家中也不會將我許給他。我與他終究有緣無份,但他不該回來的……他不回來,我還能將就活下去。六娘,你不是問我在宮城樓上看見了什麼才不慎掉落麼?”
“你看到了他。”節南終於明白。
“是。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面了,而我已決定終身不嫁。”崔玉真那雙淚眼讓陽光映得晶瑩,真是美人垂淚也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