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天就到六月了。你的婚禮是幾月幾號?”
“六月二十四。請帖都已經發過了。”
“六月二十四號是我在這的最後一天,那天應該會很忙,布魯克斯會來接我,然後我要去找工作,也許會回國。”
“回國好,在哪都不如在家鄉。”
“對我而言,去哪都是流浪。”我說,“既然你也不喜歡,為什麼又要留在這裡工作呢?”
胡先生長嘆,“這裡有太多的回憶了,我在這裡上數一數二的大學,也瘋狂的戀愛過,後來擠破頭進到那些有名的律所裡。我的過去必須在這裡找到答案,我的努力,只有在這裡能夠實現,如果離開了,過去就變成了廢紙和空白,沒有了意義。”
“是啊,沒有意義了。我很久沒回國了,你知道國內哪座城市競爭壓力小嗎?”
“北上廣深肯定不是。我記得你是福建人?”
“恩。”
“那你可以去杭州或者寧波,離福建也不算太遠,江南風光好。”
胡先生打斷我的冥思,“不回家看一看嗎?”
我捂臉,訕笑,“我跟我家人關係不好。我只想先回中國。”
“回去重新找個靠譜的男朋友。”
我極力搖頭,“我已經不相信愛情了。對我而言,愛是永不止息的流浪。我從廈門去到倫敦,在那裡待了四年,後來在紐約過了一年多,就因為故意傷害被關進了下城的那個拘留所。現在,我又在新澤西,未來也許我會去杭州,或者...廈門。總之,我一個人,守著千千萬萬個黑夜。”我接著講,“我在倫敦學的聲樂,那個時候,很多老師和同學都喜歡我的聲音,他們說我遲早是位前途光明的青年音樂家。可是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他跟我在一起,又跟前女友藕斷絲連。於是我前往紐約,繼續尋找愛情。但是我的運氣不太好,碰到一個愛我的男人,以為他會真心待我一輩子,但是他看不起我的身份,一個在後廚炒麵的人有什麼未來?所以我們分手了。”
我閉上眼睛,置入虛無。
“愛情太虛幻了,當初再相愛的人也會揹著對方偷情,什麼狗屁誓言都是上床引發的謊言悲劇。”
我睜開眼,轉頭望向和我一起坐在花叢邊低矮石磚上的胡先生。
“親情也是。我不願意同別人分享親情,因為我從小就被分享慣了。我想要的,從來都是一心一意的。”
胡先生詫異於我講了那麼多,接話道:“我是獨子,爸媽盯得緊,其實還不如你有個弟弟妹妹。”
“你不懂,那種大的永遠像野生的那種感覺。我都...不記得他們長什麼樣了,時間太久了。”
我鼻子一酸,彎腰用手指在堅硬的地上畫了一個“∞“。手指沾上了灰塵,又往衣角擦了擦。
“我每年都會回去看他們兩次,他們總是囉嗦——”
“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罵他。
“隨你怎麼說吧,你的心情時好時壞,時溫柔時暴怒,跟我太太真是兩種人。”
“百依百順的女人沒有靈魂,我最怕自己成為這種人。”
“父母開心就好了。”
胡先生又抬頭望向了1047那張窗戶。
我從旁邊拔了一片葉子,隨著葉脈將它一點點撕下來,扔在地上,嫩綠的葉子與沙子混合,被我踩上一腳,徹底變了顏色。
“你是第三個知道我這些事的人,也會是最後一個。因為我不想再流浪了。”
他迷茫的望著我的眼睛:“忘掉過去,對你而言是好事。”
此時,護士出來尋我,在我走之前,我大聲告訴他:“我爸爸姓謝。”
“我知道,因為你叫謝藝華。”
“他是個廈門出生的生意人,你幫過我,如果未來有需要,記得去上海找他幫忙。”
胡先生不以為然的笑了一聲,“那還得謝謝您這條比十萬八千里還遠的關係。”
2016年六月的新澤西療養院,月季花已開盡開始轉向殘敗,每一片樹葉都被雨水沖洗乾淨,不留塵埃。護士放在窗臺的那盆三角梅,我每天都在用心澆水,結果就因為太用心了,它的葉子枯萎而死。
如今史密斯於我,像親密的朋友,他懂得守密,知道該怎麼說話,不會讓我難堪,更尊重我。
“六月二號是布魯克斯的女兒艾莉森來紐約的日子,我想要過去。”
“我會給你放假的,不過你的療程得到六月二十四號結束。”
“您說過,我會遵守的。”
“很好,我最喜歡聽話的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