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兒八經的二掌櫃鄧妙,其實見過這位絕色女子走過白竹垌的村巷街頭,雖然次數不多,但見過了就忘不了。
“我算是這裡的二掌櫃吧,”鄧妙言語溫婉道,“之一。這位小姐找任……小哥,不知有什麼事?”
對於那位於自己一家有再造之恩的解契人,鄧妙終究無法直呼名諱。
李曦蓮表明了身份,對任平生仍是以表姐弟相稱。鄧妙終究是久居山中的婦道人家,日常也有跟丈夫讀書認字,溫文知禮,對方既然是恩公的表姐,自然熱情有加,款款相待,卻也直言道。
任平生這位連名都不掛的二掌櫃,是真正的甩手掌櫃,平時根本就不會往這裡跑。
李曦蓮只是默默點頭,隨即轉身出門,巷子不遠處便冒出一張熟悉的臉,掛著從不會消失的招牌微笑,人畜無害。
“這麼巧啊!”迎面而來的周成笑道,“原來曦蓮學妹也喜歡喝酒的,不如一起喝兩杯?這家的酒,很不錯,我和申功頡他們常來。”
李曦蓮沒什麼心情,婉言謝絕,徑直回了道院。
任平生一出道院,其實並沒有直接回那正大興土木的鐵砧山,初來第一天,他自然也不便跑去黏著李曦蓮說這說那,所以自己的住處,也還沒來得及跟她說。
或者說,他是故意拖著,晚點再說。
日頭尚早,任平生在落馬城中閒逛。落馬城如今是人潮如湧,熙熙攘攘,南來北往的過客操著各種不同的口音,純正的本地口音,反而顯得少了。
若是不進城,白竹垌儼然已是一座繁華小鎮。只不過與二十里外的落馬城一比,就小巫見大巫了。
鐵砧山上從堪輿規劃,到淨地開工,都沒任平生什麼事。師父亦真甚至嫌他礙手礙腳,不懂裝懂,總是讓他那涼快上那去,只是別忘了讀易和畫符。
所以閒暇之餘,任平生就總會想起胡久,也會想起曾以“老,胡”名義劫富濟貧的餘子哥。加上界山以西那邊,那些伸出鬼沒的帶劍響馬,鬧得烏煙瘴氣,任平生不是不知道,但他目前不打算管。
說以與八面玲瓏的殷承夏一起開那間酒鋪,倒是給了任平生許多靈感。
他需要殷承夏做一件事,但凡這裡出現什麼大事,或者陌生的江湖人物,奇人異士,要第一時間通知鐵砧山。所謂大事,主要還是與山上仙家有關的動向,這個對於一向居安思危的任平生而言,尤其重要。
但白竹垌畢竟是小地方,所以任平生就打算常來落馬城逛逛,先跟這裡的人混個熟臉,再看看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畢竟那位高深莫測的西喬山新任宗主,佈局百靈鎮,臥榻之側,臥虎藏龍,儘管有老宗主的一份承諾,任平生還是得自己小心在意。
所以如今在落馬城中逛蕩,對過往人物,街邊店鋪,他都十分留意。
然後,在一座高樓之外的繁華街道,他就碰到了一位異人。
得意樓下,十里長街,街心橫著一張古樹大板茶桌,一椅,一人,當街煮茶獨酌,旁若無人。
茶桌之前,長街空蕩,過往行客,盡數帖著街邊鋪面行走,不敢讓身形出現於那煮茶人的前方視線。
其實更多的人,是擠在大街兩旁,駐足不前,等著看熱鬧。
整條街一片死寂,無論是匆匆過客,還是駐足看客,都不敢高聲言語,偶有交頭接耳,都是儘量壓著嗓音。
任平生本來走在街心,遠遠望見那張茶桌,已經感受到那股十分強大的氣場。
像殺氣,又不是。
他隨人流走向街邊。
茶桌後面的光頭漢子,只是低眉垂眼,專注斟茶。兩道濃眉偶爾一抬,便看見了哪個揹著黑色劍匣的青衫少年。
二人只是目光一觸,你飲你茶,我行我路。
但任平生還是在街邊停了下來,被簇擁在駐足的行人之中。光頭漢子身上,哪一股狠厲桀驁之氣,很對自己胃口;所以無論這傢伙在做什麼,任平生都想看個究竟。
任平生身邊一個農家裝束的年輕人,有些面熟。倒不是真有過什麼交集,而是此人來自白竹垌。自小習慣於對任何人察言辯色,所以但凡打過照面的人,任平生都會留下印象。
“這人是誰啊?”任平生輕聲問道。
那農家子弟轉頭瞪了他一眼,一臉警告的表情,沒說話。
“我也是白竹垌來的。”任平生不死心,輕聲解釋。
對方臉色稍稍緩和,一手虛握遮著嘴,還要附到任平生耳邊,輕聲道:“你外地來的吧,白竹垌本地人,沒有不認識癩頭老狗的。老狗辦事,神仙迴避。識相的,別出聲,睜大眼睛看,情況不妙,趕緊跑路。”
任平生點點頭,眼神致謝,只是沒一會,又好奇道:“這麼猛的一條漢子,幹嘛叫老狗咧?”
農家子弟一臉嫌棄,本不想理他,卻終究忍不住道,“小老弟,別多事行不,你不怕死,別拉上我啊。等事情了了,咱一起回去,我跟你說一路……”
任平生只好點點頭,望向那張茶桌和空空長街。
殘陽如血,街上的青石板,被鋪上了一層暗暗的腥紅。
獨斟獨飲的“癩頭老狗”,一杯在手,突然懸空停住;不但如此,他的整個身軀,頭臉,都在瞬間靜止;微風拂過的衣裳褶皺,微微顫動,竟是十分顯眼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