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只矇矇亮,街面上路燈都還沒熄,黃色的燈光打在清晨的空氣裡,彷彿蒙著一層薄霧。
老太太起來很久了,其實整夜就沒怎麼睡。
不敢開燈,更不敢出門,她縮在屋裡的小視窗,拉長了脖子,盯著巷子口的那盞路燈,一直張望。
一陣鍋碗磕碰的聲音傳來,樓下人家像是也起了,跟著有人在對話。
但是她們說的是粵語,老太太聽不懂,人也一樣,一向就沒熟稔起來,所以非但沒有因此安心,反而聽得心頭一酸,更可憐自己了些。
在異鄉,相依為命的日子過了一年多,當婆婆的不知不覺她把兒媳婦看作了親閨女,說是管著她,其實是跟在她身後,守一個家。
心裡盼著她好,盼著她能有個依靠吧……
可是等一天她真有了,老太太轉念想想過世的兒子,再想想自己,突然發覺……自己一下成了那個外人了。
“從來只有帶娃兒改嫁的,這也沒娃兒。”
“古今道理,哪來人帶著婆婆改嫁的啊。”
她自己叨咕了兩聲,眼眶就是一陣酸,抽鼻子抬手抹了,再往窗外頭看一眼……魚尾紋撐開,臉上一喜。
劉素茹的身形出現在巷口,拐角過來,粗長辮子斜著蕩起又落下,打在她自個兒腰臀上。她的一隻手往後擺著,牽著衣服袖子,把另一個身影也拖了出來。
一下心裡有些發慌,老太太連忙縮回身子,又把頂門的桌子撤了,扭身回去自家的屋,脫鞋上床,鑽被子裡蓋住。
從昨晚到現在,她想了很多,但是事到臨頭,又要面子不肯被看出來。
外頭門響了,劉素茹開門進來,把燈開了,目光掃了一遍,有些刻意地大聲對陳有豎說:“毒老太像是還沒起呢。”
她不怕老太太出去找她,一來蔫老太真不敢,二來,她的性子劉素茹實在太瞭解,昨晚那一幕,老太太要是沒看在眼裡,才奇怪了。
“自己坐,還要請呀?”
因著屋裡還有一個人,兩人之間突如其來一些兒微妙的小尷尬,劉素茹朝陳有豎說了一句,使個眼色,推開婆婆的房門,進去後順手又關了門。
“娘,今還沒起啊……俺回來了。”有些尷尬,她努力像是平常一樣說話。
老太太背對她“唔”一聲,悠悠說:“回來了……啥時候走啊?”
“等你起唄,你說你這,睡覺也不脫衣服。”劉素茹早看出來老太太起過了,扯了扯她被角,說:“起了,娘,一會兒還忙活呢。”
老太太抬半身靠起來,看她一眼。
“一汪子全是水……”老太太示意劉素茹的眼睛說:“這是一晚上沒消停吧?瞧你眼裡光,眼下黑的,得,荒久了的地,你就可勁灌吧。”
“不過俺這先警個話”,老太太定神看著劉素茹的腰臀,主觀就覺得它們不一樣了,說:“可別你這地兒肥了……整一個家裡漢子下不得地才好。”
“撈乾的麵條立不住……時不時得晾晾它。”
過往村裡頭婦女互相開玩笑的粗俗話,老太婆一套套的,劉素茹一下還真招架不住。怎麼說嘞,被說在點子上了。
昨個夜裡,劉素茹就鬱悶,那什麼,只要自己個兒一翻上,她就走神,恍惚把自己想成了一扇白又圓的大磨盤,顛著,轉著……
那個氣啊,偏又想笑。
陳有豎問她怎麼了。
她說:“你見過磨豆子嗎?”
咯吱,嘖嘖……
老太太這邊把“閨女”說沒聲了,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你們……這就走啊?”好一會兒,她終於問。
“誰們?”劉素茹反問。
老太太心裡想說咱們,嘴硬想說你們,最後說:“他不是說要走麼?”
“嗯,是啊,可是就他一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