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話筒空響一聲,江澈接著說完了他的問候。
“我剛在側門看到有人哭了,你們手上的冊子是我讓人分發的。”用一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敘述開口,江澈笑了一下,接著說:“所以,情況看起來似乎很明顯,我今天預備給各位師兄師姐感動和激勵,說一番為國為民的豪言壯語,送大家人生再次啟程……”
臺下無人開口,但是帶淚笑著,頻頻點頭,因為確實,幾乎在場每個人都在他所說的氛圍中。
“但是……錯了,不是。”意外地,江澈在短暫的停頓後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說完他轉過頭,朝另一邊站在幻燈機旁邊的一位同學示意了一下。
同學把預先刻畫好的一張透明塑膠片放在等下,投影落在江澈身後的牆面上。
【請放下你的憂國憂民,去關心你自己,去活得更好。】
【——江澈,僅此以贈。】
演說的標題其實已經很溫和了,而且用詞夠土。
但是……沉默,注視,茫然不解,嗡嗡的議論聲漸漸變響,終於“譁”一聲,現場集體譁然。
這是1996年啊。從建國之初到大躍進、人民公社化,到70年代,80年代,80年代末,這個國家的宣傳教育始終在告訴他的花朵們,你們所有的努力,都應該是為了集體,為了建設國家。
“個人”這個概念,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一直被摒棄,被忽略,甚至被戴上鐐銬,被抹殺。
92年之後,情況稍好一些,但也依然停留在一個相對隱晦的狀態。
而現在,是在深城大學的優秀畢業生表彰大會上……這可不是小場面,這種帶有明顯主張的論調,江澈是要做什麼?
一片譁然中,多數人情緒複雜而略帶茫然,有人心裡贊同但是不好出聲,有人在為江澈擔心……
而在座有政治思維,嗅覺敏銳的校領導們,此時都已經覺察了:為什麼老校長剛才回發表那樣一番不合主流的“危險言論”?
老頭肯定預先了解了江澈的演說內容,他在攬責任,在江澈之前,先把鍋揹走。
……就算老頭做這件事是在一個馬上要卸任的情況下,在場能夠想通的各位,依然有點兒唏噓、感慨。
這情況說他只是為了支援江澈,就太窄了,老頭內心真正考慮的,還是眼前這一批馬上將帶著迷茫和憂懼走上社會的深大的孩子。
後來人恐怕很難理解這一代年輕人的迷惘,但是真實的情況,用後來某位旅美作家的話說:那時候,往往越有所見和思考的人,就越容易消極和頹廢,其中悲觀和無助的人開始放棄努力,而樂觀有條件的,都把出國當成唯一的希望。
他在說的東西,和他支援由江澈來說的東西,其實很簡單:不望天高,不思天塹,不見路險路遠,低頭,活著。
誰又知道,這也是幾乎整個九十年代,這個國家所選擇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