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刀在灶臺貼牆邊的縫裡找到了,想來是不知什麼時候滑下去的。
女人洗淨了菜刀,又把江澈要借用的六副大碗和竹筷清洗出來,放桌上,扭頭看見鍋裡冒了熱氣,提醒說:“可以下面了,你真的自己會煮?不行俺幫你。”
“會的。”江澈開啟鍋蓋,扇開熱氣看了一眼,又舀了一湯匙菜油滴進去幾滴,重新蓋上,說,“我再等等。”
“哦,那是不同地方,煮麵的法子也不一樣呢。”女人說:“對了,你們是哪兒的?”
“越江省,靠南。”江澈說:“你們呢?”
“俺們善東來的”,女人說:“俺叫劉素茹,你嘞?”
“江澈。”
“哦……”劉素茹指了指碗筷,說:“你們六個人來的?”
“是的,你們呢?”這樣的反問大概是一種禮貌,別人問你了吧,你總得問回去才妥帖。
“俺們,俺一家三口來的,不過,那天到岸上就開始被港城警察追,大冬天,埋泥塘裡藏了一天一夜,才躲過去……”劉素茹苦笑一下,拿起菜刀低頭切菜。
“哦,那可傷身體。”一邊說話,江澈一邊下了面,添油鹽。
“嗯,可不是嘛。”劉素茹淡淡說:“就是沒想到,俺和婆婆倆女人都挺過來了,俺那口子,一個大小夥子,他沒挺過來。”
“……”突如其來,江澈不擅安慰人,加上也不熟,一下不知道怎麼說話。
“沒啥,都一年多了。俺婆婆還說,就是俺的命不好……”劉素茹放下手裡的菜刀,抬手,一根手指指著自己右眼,眼眶下方,說:“你能看見不?這眼淚痣,有它,俺是天定的苦命人,一輩子有得哭。”
“這個,其實都是迷信。”
面在鍋裡,過了幾分鐘,撈起來過冷河,江澈分碗,加湯……然後,熟練地再次過熱水,將面分進六個碗裡。
“看著還厲害。”劉素茹笑一下說:“雞蛋擱小鍋煎吧。”說完,她拿來一個乾淨的大菜籃子,幫忙把面一碗一碗擱進去,排紮實,然後說:“這樣,一會兒給你拿個東西蓋一下,就好拿回去了。”
“謝謝。”點了油,江澈照鍋邊邊磕雞蛋下鍋,嗞啦一聲響,扭頭說:“那你也進城打黑工?”
“沒的,俺婆婆……”劉素茹放低音量說,“別看她算計,樣子兇,其實膽很小,你看剛剛,俺回來問清你來路前,她都不敢出來應你,哪敢進城啊?她也不讓我去。另一則,俺們在港城也沒得親戚,託人介紹過幾次工作,都是說的讓去陪人喝酒、唱歌、跳舞那些事,俺不願意。”
江澈注意了一下,劉素茹看樣子也才二十三四歲,眉眼、身材、模樣都還不錯。
看樣子是她在支撐這個流落的家啊,有點欽佩,江澈點了點頭,說:“那你怎麼生活?”
“你知道前頭開小鋪那家人吧?”劉素茹抬頭問。
“知道,我這些東西就她那裡買的。”江澈說。
“嗯,他男人是俺們老鄉,一個縣的……照顧俺,讓俺和婆婆幫著做饅頭,賣給裝卸貨的工人。”劉素茹爽朗一笑說:“這會兒過得下去,往後慢慢再看。”
“哦……這麼說來,我中午才剛吃過你做的饅頭。”江澈笑著說。
“你剛到,也去扛大包了?”
“對的,賺飯錢。”
兩人說這幾句話的工夫,雞蛋也煎好了,這年頭煎蛋還沒太流行西方的方式,習慣煎得老,到蛋白金黃,煎出香味來。
江澈拎著籃子,再三道謝,保證東西一會兒歸還,出門。
走沒太遠,情不自禁回頭望一眼那棟舊房子,想想,所謂人生百態,真實而神奇,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醜惡,但也時刻有人在某個你不知道的角落,哪怕經歷厄難,一樣頑強而有自尊地生存,樸實厚道地待人。
身無分文,但有六碗麵,其中一碗上頭還蓋著噴香荷包蛋的江澈想著。
回身,不一會兒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劉茹素一路小跑到江澈面前,說:“咋的,就幹吃麵啊?給……不很辣,俺自己做的剁椒。”
她遞過來一個罐頭瓶,裡頭剁椒紅紅的,看著鮮亮。
“背井離鄉的,日子要過起來不容易,你們逞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