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煙比大部分同學晚到兩天。八月二十八日開學,她八月三十日報到,因為母親在家生病了,膽囊炎,催著他走。
她來得晚,只能別無選擇地住進了605。據說在她進去以前已有兩批人搬出去了。她進來一看,條件也不是很差,甚至還挺好,離樓梯很近,在樓道的中間部分,既不靠水房也不靠廁所。水房和廁所分別設在樓道的兩頭,離605還遠著呢。她們宿舍裡一共四個人(加上她),另有四張空鋪。搬走的那些人是因為和劉恩萍,何金櫻合不來。她倆是一塊兒從清邁來的,從上幼兒園的時候起她們就在一塊兒了。別人和她們處不好,沒她們個子高,也沒有她們有錢。劉恩萍的個子有一米六六,六七,何金櫻的個子大概有一米七零。
兩個人也不理別人,只顧自己成天在一起說話,別人就忍受不了啦!
白如煙到校的那天是晚上,何金櫻已經睡下了。白如煙和她打了一個招呼。白如煙聽說她是班長,可幾天以後她就被撤了。她好像在生病,發熱什麼的。白如煙和她打招呼,她也點點頭。白如煙說:“你怎麼樣!”她說:“沒事兒。”白如煙給何金櫻倒了一杯開水,放在桌子上。她說:“謝謝。”第二天早晨起來,她的病似乎好了,也不和白如煙說話,好像忘了昨天晚上的事兒,一副挺驕傲的樣子。她顯然不需要白如煙,顯然是在表明這一點。
白如煙剛來,挺孤獨的,倒是很想和別人接觸,和她們認識的。她們反正沒有這個需要,也不覺得她有這個需要,或者她有沒有這個需要也不是她們的事兒。她們兩個好得不得了,講的那些事兒白如煙也聽不懂。杜玉晴是農村來的,何金櫻對待她的態度就像主人對待奴僕。實際上她也就是何金櫻的一條狗,使喚來使喚去的,感覺還挺美,總是跟別人說“櫻櫻”,櫻櫻長櫻櫻短,櫻櫻怎麼說什麼的。雖然何金櫻不把她當一回事兒,她還是要跟在後面,對這個位置挺滿意的。
劉恩萍、何金櫻不和別的女生玩,但和男生打得火熱。白如煙剛一入學就發現,605寢室裡成天都坐著男生,每天如此,只要是沒課或者星期天,她還沒起床呢他們人就已經到了,甚至都坐到她的床上來了,壓著了她的被子。當時她產生了錯覺,以為男孩子挺多的。後來她才知道她們學校四百個女生,才有十八名男生。可在605寢室裡卻是男孩多女孩少。
他們一來就圍著劉恩萍和何金櫻。到後來劉恩萍接待他們的時候都不起床了。她半臥在床上和他們說話。白如煙一般見他們一到就收拾收拾書本,到教室去,一待就是一天。根本回不去。知道回去他們肯定還在那兒。她在教室看書,實際上也看不下去。但她不去教室還不行。反正宿舍裡是滿的,他們在那兒過日子。她早晨起來的時候,他們人已經在那兒了。她就是被他們吵醒的。她說:“對不起,請你們出去三分鐘,我得穿衣服。”他們就出去了,站在走廊上,沒到三分鐘就敲門。她說:
“好啦,進來吧。”他們嘩地一下全進來了。她洗臉、刷牙、衝牛奶,他們也不理她,就在那兒聊。她下樓、去教室看書,中午直接從教室去食堂,吃午飯。如果她實在想睡午覺,還得跟他們說:“請你們先出去一下,等我躺下再進來。”她叫他們出去他們就出去,倒是挺合作的,弄得她反倒內疚起來。然後她說:“我躺好了。”
他們就又進來。他們不理她,也不管她是不是在睡覺就在那兒說話。
她自然睡不著,就在床上聽。隔著蚊帳,像垂簾聽政似的。隻言片語,她聽也聽不明白。一來她去得遲,人還認不全,再者,他們說的那些東西就有某種神秘感,加上只有他們之間才能理解的一些“黑話”……。有時候他們的話就說半截,大家全明白了。有時候他們把一個普通的詞重複再三,她還是無法瞭解其中的奧妙。她很難過,也很想加入進去,很想知道他們到底說的是什麼。可沒人會理睬她。要接納她首先得得到劉恩萍和何金櫻的同意。如果她們不願接納她,把她當成外人的話,她也沒任何辦法。
晚上,這夥人終於走了,她就聽劉恩萍和何金櫻在那兒說,還是沒有她的事兒。
她兩個依然說得很神秘,很吸引人。
當時,她老是聽她們說起一個叫志偉的,她就知道,在那夥男孩裡肯定有一個叫這個名字,但到底是誰,她一直不知道。很長時間,有一兩個月吧,她始終不知道誰是志偉。志偉在他們中問,可她就是對不上號。好象劉恩萍在和志偉分手,在她人學以前他們已經談了兩個月了。
晚上她聽劉恩萍對何金櫻說:“我都活了十八年了,沒他不是照樣兒嗎?”後來有一個男生上來傳話,說志偉不想讀了,在寢室裡燒書。讓劉恩萍去勸勸志偉,她不去。報信的人噔噔噔噔就下去了。待一會兒,噔噔噔又上來,說點什麼。那種感覺就是,即便他們不成天待在605 ,也是隨時隨地可以進來的。那就是他們自個兒的家,他們的據點,隨時隨地有各種訊息在那兒傳播。有時候站在樓下喊,有時候跑上來串個門再下去,進來門也不必敲。大家的地方,誰都可以來,並不是說那是她們四個人的宿舍。沒那種感覺。所有的人都是裡面的主人。
有時候他們也不上來,就在樓下。她們的宿舍樓只有兩層,是以前吉豐村的一個村辦工廠的倉庫改的,整個學校都是買的他們的廠房。他們一夥人就抱著吉它在下面唱歌,還挺浪漫的。他們唱臺灣歌手羅大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有時候也唱鄭智化、黎明的歌。完了他們還得說,這首歌是獻給哪間寢室、哪個人的。一般情況下大多數的歌都是獻給她們605的,不是獻給劉恩萍的就是獻給何金櫻的。有時候下面一夥人在唱歌,裡面還坐著一夥人。
時間一長,她覺得挺受不了的。離家又遠,又沒有朋友,甚至也不能待在宿舍裡,她感覺那不是她的宿舍。她只能到教室去。還經常停電,一週準有兩個晚上得點蠟燭。學校又不肯買發電機。她們的電是由吉豐村供應的,它一農忙、一灌溉她們用電就保證不了了。但是得給錢。給很多錢以後,電馬上就來。
605後來被他們稱做“情人島”,誰談戀愛談晚了,或者和同寢室的人鬧矛盾不願回去了,就到605來住。誰都可以去住,反正八張鋪位有四張空著。宿舍裡成天川流不息,但是和她又沒有關係。
說到底,劉恩萍和何金櫻也不一樣。何金櫻就是成天臭美得要命。當時大家都很窮,沒什麼錢,總是用很少的錢去買很便宜的衣服穿。何金櫻身材不錯,她穿什麼都好看。那夥人都哄著她,說她是quee
(女皇)。她有時候也和她們說話。她會說:“他們都說我是Quee
,你們說我像不像?”一面還站在凳子上顧影自憐的。
白如煙也不好得罪她,就問:“誰說的呀?……有那麼點兒吧。”
憑心而論,何金櫻真的不能算有多麼漂亮。但也絕不難看。實際上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孩,長髮披肩,但有不少白頭髮,少白頭嘛。也不知道她是從哪兒來的那麼良好的自我感覺,臭美得要命。她和凱科斯談戀愛,凱科斯絕對地低三下四。
何金櫻儘量表現她的quee
作風,幾乎天天得和凱科斯打架。他們談戀愛就是打架,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內容。而打架最後也是一種格局,何金櫻大發雷霆,凱科斯在邊上一直賠笑臉、講好話。要說常駐605的那就數凱科斯,他不是在裡面就是在外面。
有時候被何金櫻趕出去了,沒辦法,就在外面,他也不走。何金櫻在裡面也知道他沒走,就是不理他。過一會兒,或者是劉恩萍回來了,或者是怎麼的找個機會他又蹭進來,給何金櫻賠不是。都是這樣的。她們也看膩了。
劉恩萍不一樣,她顯然比何金櫻要成熟。她比蔡何金櫻大一歲。其實她倆都沒白如煙大。
白如煙是八五年頭的,劉恩萍八六年底,何金櫻是八七年的。比如何金櫻回家了,或者有事兒不在,劉恩萍也會和白如煙說話,而且她絕不說何金櫻的好話。她會說:“那孩子太野了,不懂事兒。我是沒辦法才和她在一塊兒的。”小時候她們就在一起,家裡也互相認識。“來的時候,她媽把她託付給我,我是受託於人……。”聽她這樣講,可何金櫻一回來,她倆一在一塊兒又好得不得了,就像看不見其他人了一樣。
當時寢室裡發生了幾件事,雖然都是小事兒,但鬧得氣氛挺緊張的。白如煙丟了三千銖,差不多是她一個月的生活費。成其琳剛發下來的一疊飯票也丟了。停電了,等她們點上蠟燭桌上的那疊飯票就沒有了。成其琳報告了學校,也來人查過,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有一天白如煙把午飯打上來吃。那天有魚,她把魚骨頭吐在地上。劉恩萍吃好了坐在上鋪上織毛衣,她說:“沒見我把地剛掃啦?”白如煙說:“吃完了,我再掃嘛。”劉恩萍說:“當然得你掃啊,你不掃誰掃呀。我是說我剛掃過,不是掃好了讓你吐魚刺的。”
劉恩萍很漂亮,白如煙覺得比何金櫻要漂亮,面板很白,眼睛圓圓的,嚴肅的時候白如煙甚至都不敢看她。她挺厲害的。就這麼嗆了幾句,吃完了白如煙很快地把地一掃就去了教室。
她越想越難過,心裡憋得慌,覺得這日子沒法過,605待不下去了。
她跑到看房子的朱大姐那兒要求換寢室。朱大姐一聽說她要換宿舍頓時來了精神,兩眼放光,問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兒。她也是憋急了,就把一些情況跟朱大姐說了。
她說根本沒法回寢室,男生成天都待在那兒。朱大姐叫人把成其琳也叫來了,一塊兒問她們。結果很自然地就成了狀告劉恩萍和何金櫻。成其琳也抱怨。朱大姐就問志偉他們每天是幾點鐘來的,什麼時候離開的,是否發生過沒走的情況,而且還讓她們寫下來,年月日,是怎麼一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