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喝不動了,站起來,沿莊灣路往西走,那裡有條河,曹得功想去解手。
沒有月亮照在這家燒烤店的店招上,但是有燈光。在大瓦數的燈泡周圍,黑色風扇扇起的煙貪婪地圍繞著黑底黃字的“北人燒烤”。沒有風,天氣很悶,悶得像丁葵的脾氣。曹得功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把燈泡的“泡”寫成了燈“炮”,被他揍的流鼻血。在他看來,自己至少對了一半。所以曹得功一直不理解他,他自己更加不理解。下午曹得功正在睡覺的時候,金妹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她懷孕了。她叫金楓,是曹得功的第四個女朋友,朱拉大學的走讀生,佤族。性格開朗得過分,人長得有點黑,卻一直染著金色的長髮。他們背後都叫她“瘋子”。她都能懷孕?夢中驚醒的曹得功一直沉浸著這個好像開玩笑的事實,最後,曹得功和她說好,見面談,再叫幾個朋友見證。
這家店在這裡開了好些年了。老闆是個很瘦的越南人,年紀不小了,老婆卻很胖,很年輕。曹得功常常在國外漫畫上看到的那種,一件罩衫從頭到腳,像貼了商標的酒瓶。最近聽說的訊息是,他們在曼谷又買了一套房。曹得功他們點的肉串和烤素都進了肚子,不知道又為老闆的下一套房添了幾片磚瓦。金妹已經喝醉了,她伏在白色塑膠桌子上,一動不動,就像泰國股市一樣已經跌下去過了一次,還要再跌一次。他們幾個好費勁地把他扶了起來。大家都覺得差不多了,但因為沒法在這種情況下和胖胖的女主人公溝通,所以一致決定等她醒醒酒再說。
曹得功晃著往前走,嘴裡唸叨著,我是不打小孩的。這個打,大概是消滅,殺死的意思。剛才大家都在幫金妹想辦法,肚子裡的娃是個意外,如何處理意外,一群男人是沒有好辦法的。說著說著不知怎麼就說到了小孩教育上去。曹得功暗想,這也是金妹鬱悶到喝醉的原因之一吧。
河邊黑乎乎的,一股朽壞的腐熱。剛做好準備工作,後面一個黑影惡狠狠地問道,老黃?曹得功還沒有來得及回答,正準備回頭,一根堅硬的木棒閃著風打到了他膝關節的凹處,是棒球棒。一聲脆響,他跪了下去,嘴裡吐出一口穢物,都是未完全消化的燒烤和啤酒,酸臭無比。
在龍吉醫院三樓的病房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金妹是曹得功第一個看見的人。金妹酒已經醒了,昨晚肯定沒回去,眼睛很紅。她說哎呀你可醒了,我查了你的手機,沒想到你個天殺的還真的有其他賤貨。曹得功轉過臉去,不理她。她又開始哭,說她沒敢報警,但警察還是來了。那肯定是老闆報的警。等下警察還要來。她什麼話也不想說,只是哭哭啼啼,然後口渴的厲害,想喝水。
喝了一大口開啟的不知道被誰喝了一半的礦泉水,把瓶子朝牆狠狠地扔過去以後,她問道,誰他媽這麼恨你?
雖然那些人昨晚沒有打曹得功的頭,但背上捱了不少棒子,疼得要命。金妹一直哭著,說要是死了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啊?還是因為外面的其他賤貨才導致他骨折的。雖然動機不高尚,但金妹心裡確實是這麼想的。這幫流氓肯定認錯人了,曹得功還記得那個揮棒的影子在我倒下之前問的那句話,老黃?可是他是老曹啊。
金妹雖然大名叫金楓,據她說她爸爸是個佤邦軍人,特別崇拜美軍,從82空降師到綽號“高山”的第10山地師個個都能如數家珍。本來是想給他叫金美的,後來怕她母親不答應,就改了過來。但金妹一點也不喜歡軍事。在她看來,男人談論“側衛”和“鷹”的PK就好像球迷在討論足球場上的技戰術,都是扯淡。在曼谷這個偵探系行業裡,曹得功是為數不多的把探案作為職業目標的有為青年,雖然他長得很黑。金妹大家叫他瘋子是因為她雖然高高胖胖但性格非常強硬,甚至有些暴躁。但她絕對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她在學校論壇上釋出電腦維修資訊,被人搜到以後叫去改裝網路,搞好以後,那個不懷好意的傢伙湊上來,說再幫忙做個按摩吧,5000泰銖費用。金妹直接上去就和那個看上去高高大大的男人大打出手,把和她一起去的另外一個女生嚇得逃了出來,連自己的隨身碟都沒敢拿,回來後告訴同學,一宿舍都嚇壞了。但金妹毫髮無損地回來,還帶回來修網路的費用。所以此後大家常常能夠在無聊的時候根據金妹這個故事的設定編造一些另外的應用場景,以至於這個故事被同學逐漸邊緣化為一種理想的俠客境界了。
後來那個又跑去拿回來隨身碟的女同學,則被大家叫做傻子。瘋子和傻子不是一個班級的,她們倆怎麼搞到一起的,曹得功這個三大五粗的爺們講起這個來,總是臉上帶著壞笑,有時候還會忽然閃現出紅暈,然後緊跟著一個詞就是:唉,別提了。
大家對金妹的取笑持續不了一個月,她就忽然有娃了。傻子下午告訴宿舍裡那幾個死黨的時候,她們的眼神明顯詭異起來,大家可能都覺得,這個有點不大靠譜。但皇上養娃與太監何干?大家只好熱心地一起去喝酒討論這個問題,順便釋放一下煩悶。這些孩子就快要畢業了,還有一個多月。
最要緊的是找工作。畢業論文答辯和男朋友這些,那都是學校的事情,好工作才是自己的。傻子奇怪的是,丁葵對這個一點也不上心。
丁葵的爸爸以前是一家做棉紡的進出口貿易公司的業務主任,這家公司屬於泰國大型國企,整個集團是政府直管的。工作需要他爸爸經常出差,一去就是三五天半個月的,各地的產棉區據他說幾乎都去過。四年前也是夏天,有一天晚上很晚了他喝得醉醉地回家,說要離婚,還說要實現自己的愛情啥的。然後把一杯丁葵給他倒的茶摔在客廳的地板上。丁葵看見她媽媽從房間出來,開始動手打掃,心裡很不是滋味,就“哼”了一聲。她爸爸甩手一記耳光,打得她一個趔趄。那時她已經讀高三了,個子和爸爸差不多高。和瘋子比起來,丁葵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女生。她捱打了,她媽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只顧做衛生,甚至表情都沒有明顯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