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男沙龍?”
葉曉晨注意到,當夢獨聽到“離男沙龍”四個字時,雙目頓然間閃出星星般的亮光,這亮光讓葉曉晨看在眼裡。但一會兒過後,夢獨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葉曉晨看出夢獨心有所動,力勸夢獨去看看“這是個很有特點的小沙龍,它沒有任何的經濟目的。並不是什麼樣的離婚男人都可以隨便加入沙龍的。沙龍的牽頭人將沙龍的人數限制在三十人以內。要是不限制人數,不定得有多少人加入進去呢,還不成了烏合之眾啦?”
“我沒有結過婚,更別提離婚了。我如果去那裡,不是濫竽充數嗎?”
“你我相識相交這麼多年了。我從不打探你的**,可我看得出來,你遠離家鄉多年,一人在外,從不回家看看。你這樣做,不跟女人相關才怪呢。去那裡看看吧,也許,你能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並非葉曉晨的勸說奏效,而是“離男沙龍”裡的那個“離”字讓夢獨產生諸多聯想疏離,離開,逃離,遠離,離婚,分離……。“我去。”夢獨合上了手中的一本書,米蘭昆德拉的《笑忘錄》……
“好吧。”夢獨故作為難似的,放下了裝起來的架子,“我去。”他合上了米蘭昆德拉的《笑忘錄》。
葉曉晨笑了,夢獨也笑了。
兩人在一家小飯館蠶食出來的地攤上,各點了一碗黑米粥和一屜小籠包子,食用過後到公園散了會兒步,然後,葉曉晨便開車帶夢獨到了他們要去的地方——葉曉晨話中的神秘之地。
他們到了一個居民小區。雖已夜色降臨,但夢獨還是透過點點燈火看出,這個小區還是挺高檔的,也較為安靜,小區院落裡栽種不少綠植,他甚至可以聞到某種花香。在小區裡的一棟樓房前,他們站在了第一個單元入口,看得出,這樓房也是步梯房,他們上了最高一層,七樓。夢獨注意到,每一層樓有兩戶人家,門對著門,但是到了七樓,卻只有一個門,不知是七樓的兩戶人家將最頂層的入口封成一個門還是七樓只有一戶人家。門是關著的,卻沒有關嚴,而是留了一道縫兒,似乎專為來人留著門。
門是外開門,葉曉晨輕輕拉開門,先走進去,夢獨隨後而入。走過一個小過道後便進入了這戶人家。一進入這戶人家,夢獨便明白了,原來七樓只有一戶人家;後來,他借上衛生間之機又對這套房子作了觀察,發現這棟樓的設計十分奇怪,七樓只有一戶人家,面積大約是這個單元裡面積最大的,而樓房的西側到七樓後突然縮了進去,本該在六樓上形成一個小平臺,但小平臺上卻是加蓋了屋脊形防水層,上面還安了琉璃瓦;樓房的東側亦是這樣。這樣的格局使得七樓這戶人家非常安靜且不受打擾。
這戶人家的客廳面積很大,約有四十平米;而與客廳相連線的觀景陽臺作了特意裝修,開啟既相連又相接的推拉門,便與客廳連成一體;關上則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可供人在那裡私語。
客廳裡坐著十多個人,中年人居多,有兩個人過中年正在向老年階段爬坡的人,還有三個三十多歲的青年人。夢獨注意到,坐在這裡的人,看上去都不是出大力流大汗的人,可稱為思考形的男人們,像是知識分子和類知識分子,哪怕是一眼看去很落魄的人,面容和氣質裡也殘存著一絲絲清高。
剛剛進來時,葉曉晨並沒有跟任何人寒暄,而只是跟其中的幾個人點點頭微笑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了。但他跟其中的一個謝頂的中年人輕聲介紹了一下夢獨,說“他就是葉曉南,我的堂兄。”那中年人對夢獨矜持地點點頭,算是見過了。
夢獨和葉曉晨坐在客廳的一角,端著自泡的茶水,慢慢品喝著,卻並不說什麼。夢獨不明白葉曉晨何以把他帶入這樣一個氣氛略顯詭異的環境裡,但他明白的是,葉曉晨必有他的用意。
夢獨感覺到,這裡的氣氛有些散漫,但人們又是帶著持重的表情和態度。那些人三三兩兩地坐談或站談,顯見得他們之間也有走得近乎和不太近乎的,他們談話的話題也是分散的,有的談書法,有的談文學,也有的談教育,還有的憤世嫉俗地談著社會現實,聲音不大不小互不干擾卻又並不避諱。在有些好奇但卻得收斂著打量那些人時,夢獨的心也越來越平靜下來,目光掃描向客廳的佈置及裝飾,他特別觀察到,客廳幾乎全是大白牆,但唯有面東的牆壁上有一幅很怪異的畫作,某位外國畫家的作品,只見一個男人在前面跑,後面一個女人手握大刀朝男人追去,他不明白畫家想表現什麼主題,但這畫面卻讓夢獨震悚了一下,令他想起多年前他在塗州市的情景和遭遇,他閉眼搖了搖頭,才趕跑了那些情景,然後,他就注意到,牆壁的正中間,有一幅書法作品,四個字歪歪扭扭卻又別有風格離男沙龍。
葉曉晨拉夢獨到了觀景陽臺上,一起看向窗外這座城市被燈火點亮的髒兮兮的風景。葉曉晨悄聲對夢獨說“曉南,現在,我可以向你揭開謎底了。這裡是一個沙龍,想必你注意到了,名稱叫‘離男沙龍’,意思就是,這裡全是離了婚的男人,每個男人都有一段或幾段不堪的經歷。沙龍的組織者就是剛才你看到的跟我互相打招呼的那個中年男人,他當然也是一個離了婚的人,目前獨身,而且打算獨身下去,他是省城一家報社的副刊編輯,同時也是一個情感作家,為一些情感雜誌或報紙副刊寫一些情感類文章,大家都叫他樊主編;聽說,他還在網路上開了空間,開了部落格,還擁有數量頗多的追隨者呢。據他自己介紹說,他之所以選擇來咱們這座小縣城買房居住,是想逃離大都市的喧囂,而在這裡,他認識了幾個志同道合的人,加之他想了解小城市男人女人們的情感狀況,就成立了‘離男沙龍’。這個離男沙龍並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它的人數不超過二十人,介紹新加入者的人要保證人品和涵養,有舊人走才能有新人補充進來。上週剛好有人再婚後自動退出了沙龍,我向樊主編推薦了你,我說的全是葉曉南的經歷,他一聽說特感興趣,叫我一定帶你來。”
夢獨道“可我並不是離男啊?他怎麼會同意?這不是違規了嗎?”
“你雖不是離男,可你畢竟是個在愛情上受過重創的男人,加之你有小時候丟失的經歷,坎坷曲折,我想,正是由於這些原因,樊主編才破了例吧。”
“你怎麼知道我在愛情上受過重創,怎麼斷定我小時候丟失過?”夢獨忘記了他有時候必須是葉曉南。
葉曉晨說“你是葉曉南,是我的堂哥葉曉南,你跟我妹妹葉曉露之間的事兒,難道不是愛情上受過重創嗎?對了,記住啊,我跟樊主編介紹你的時候,我說你是我的堂弟。否則,不定人家以後會如何看我們,會引發那些人太多的猜想。”
夢獨回過神來,明白這一次他在夢獨和葉曉南之間的角色轉換不夠利落不夠及時,竟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默了一下,說“別忘了,我除了是葉曉南之外,我還是夢獨。”
“哪怕你是夢獨,你也不能否定跟曉露之間發生的愛戀故事吧?何況,在你跟葉曉露之前,你也是受過愛情創傷的。”
“你怎麼那麼肯定?”
“你透露過,還有,我猜得出來。如果單憑你跟葉曉露之間的事兒,總不會令你成為不婚一族吧。”
“不婚一族?”
“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我跟司靈蕊能夠再續前緣婚姻複合;其實,我對你又何嘗沒有希望呢?我希望你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那個家裡有溫柔賢慧漂亮的女人,還能聽到孩子的笑聲。我在沙龍里已待過一大段時間了,倘若你聽了他們當中一些人的經歷,聽了他們對婚姻的看法,我想,你也許會改弦更張,從不婚一族中脫身出來。畢竟,你跟那些人不一樣,你是未婚。”
明白了葉曉晨在如此絞盡腦汁地為他的未來著想,夢獨的心中一時充滿了感動,他想對葉曉晨說“你還是太不瞭解我了。”可猶豫了一會兒,終還是沒有說出來。他期待著終有一天葉曉晨能夠真正地理解他。
“謝謝你,曉晨。”夢獨不失時機地轉移話題,道,“既然他們是離男,為什麼他們談話的內容跟戀愛婚姻全無關呢?”
“那畢竟是傷痛,不可能每到聚會就談那些,但有時候,會有人談的。我聽樊主編說,時間長了,每個人都會談,一吐為快嘛。”
“你是怎麼認識樊主編的?”
“縣政協的一個秘書,介紹我來這裡的。”
“哦,是這樣。”
“對,就是這樣。走,出去坐坐吧,聽他們那些人談些什麼,總有人會跟你有共同語言的,認識一下哪怕沒好處總不至於有壞處吧?別太封閉自己了。”
夢獨並不想結識他人,但還是跟葉曉晨一同離開觀景陽臺,重新進入客廳內。
其實,早經有人注意到了新“離男”夢獨的到來,只是沒有把眼光硬生生地釘在夢獨的臉上和身上剜罷了。注意到他的人心裡是有些吃驚的,好在也沒有把吃驚表現出來。這時,沙龍的負責人樊主編開了口,朗聲向大家夥兒介紹道“來來來,大家來見一下,今天晚上新來的這位,名叫葉曉南。”說完,他看向夢獨,說,“葉曉南,向大家作個自我介紹唄?”
離男們的目光齊刷刷地射向夢獨,由於有了樊主編的引介,人們的眼光就有些直直的了,明顯帶著探究的成分;目光先是拉直,繼而,目光裡的驚異也十分露骨地表現出來,因為,在不明真相的他們的眼裡,這位名叫葉曉南的離男,實在是太過年輕了,年輕得像個大學生。他們的心裡一下子冒出太多的疑問,但大多數人認為,葉曉南在婚姻上一定是閃婚閃離的,像這麼年輕的閃婚閃離者,多數人對愛情和婚姻的理解是很淺顯的,他怎麼跟他們說得到一塊兒去呢?他的淺顯的痛苦怎麼與他們的深刻的痛苦相提並論呢?樊主編究竟出於何意將這麼個長相帥氣略含憂鬱氣質的年輕人納了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