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伊,六姐只是需要訴說,她在這世上,並非一無所有。”像是看穿了十一孃的掙扎,賀燁更緊的握住了十一孃的手:“你和六姐,談談吧,聽聽她之抱憒,或許還有無法啟齒之愧疚,很多事情,說出來了,就不會積存在心裡。”
十一娘心中一震,幾疑賀燁到底還是窺穿了,她也無法啟齒的心事。
但她看到的,仍是一雙彎彎的眼,彎彎的唇角。
眼睛裡有依稀的星與月,唇角掛著的是,寵溺與柔情。
“你還記得江朱臺否?”突然卻問。
“那不是江才人大父麼?”怔怔地答。
賀燁的唇角便更深的彎起:“都多久了,還記得江才人!”
十一娘:……
江才人的確機心深沉,自從那次“祈福”事件失敗,她便再沒嘗試吸引天子注意,後來齊嬪與嘉程主動請辭,她也立即意識到天子已經決定遣散後宮,倘若留下,無非孤老別宮幽苑,她對於家族再無絲毫價值,亦再不可能存在任何出路,所以江才人沒有錯過這一機會,她也緊跟著主動求去,帶著帝后給予的恩賞,風風光光歸寧,因那時江朱臺及其子侄,未被廢太后事件牽連,很快便為江才人尋得一門姻緣,她家夫郎,也算才俊秀士,前途無量,江才人也時常呈帖入宮,拜望皇后,十一娘雖不大喜歡江氏的性情,倒也不曾拒之千里,對於江氏意圖迎合奉承,卻時常資助碧奴開設善堂的舉止,也不吝嘉許。
目的有時並不重要,只要貧苦百姓能真正得到實惠,在十一娘看來,江氏至少還算“孺子可教”。
她哪裡表現出爭風吃醋來?
但眼看賀燁如此洋洋自得,十一娘倒也懶得爭論,說回江朱臺:“因馮繼崢遭遇冷落,後心灰意冷之餘乾脆致仕,江朱臺便頗有怨言,一怒之下,也自請外調,我記得是去了黃州任刺史。”
賀燁頷首,眼睛裡忽有冷意:“我今日便被這江刺史,氣得七竅生煙。”
十一娘微抿唇角:“聖上一貫喜怒不形於面,江刺史倒是好本事。”
“伊伊竟還說風涼話?”天子抬起下巴冷哼一聲,簡單解釋了那件糟心事:“黃州治下,好些地區,自今春以來雨量不足,恐有旱患,他這刺史竟毫無知覺,富商徐良祖籍便在黃州,正好回籍興修家祠,覺察災兆,建議刺史衙門早作準備,上書朝廷調配,積糧公廄,以防收成不足災民有飲食之憂,江朱臺竟斥徐良居心叵測,聲稱自推行新政以來,各地均風調雨順、欣欣向榮,故而我這天子,才宣告天下改元平昌,徐良卻信口胡謅將有災異,豈非指責帝君不仁,故而上蒼示警!”
十一娘也不由蹙眉:“看來江朱臺與馮繼崢無異,尚且不能適應此時政道,仍然稟持積弊謬過,口口聲聲社稷為重,卻全然不顧百姓子民安危。”
“他還公然把徐良扣押入獄,要治其惑亂民心之罪,多得監察黃州之御史時滎還算盡責,上書彈劾江朱臺,我已下令,將江朱臺停職察辦,著其立即返京,只黃州已有災兆,繼任者職責甚大,吏部官員提出幾個人選,我尚且還在斟酌,不過柳謙,當年跟從寧致,於地方時政頗為諳練,我有意授其黃州司馬一職,協佐刺史渡過此一災異。”賀燁說道。
婷而病情久久未愈,賀燁這時卻打算外派柳謙離京。
不過十一娘也知道,對於千萬百姓的福禍而言,究竟孰重孰輕。
“婷姐姐深明大義,謙弟亦知臣子之責,相信均會服從聖上決斷。”十一娘道。
“柳謙調任黃州司馬,家眷理當隨行,可其幼女尚且不及週歲,難受遠途跋涉之苦,故我想法是,不如將其幼女接入宮廷,交由六姐照顧。”
十一娘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賀燁也認為婷而之所以憂愁難釋,一來是為楊懷犀的病逝傷感,再者也的確難免再無掛礙之悵悶,但要是能替柳謙照顧幼女,肩上擔負責任,說不定反而會重新振作。
她垂眸,掩藏感激之情:“聖上設想極是,我的確應當與婷姐姐交心,消解她之憂思痛慮,另亦當讓婷姐姐明白,就算現今,大明宮內苑已經再無居心叵測之徒,但我與謙弟,仍然需要婷姐姐這個親人。”
“伊伊心中煩難,是否消解?那麼,現下可有胃口了?”賀燁微笑。
十一娘也以微笑回應:“多虧聖上替我分憂解難,我這便親自下廚,遲些陪同聖上一齊飲食,以為酬謝。”
賀燁卻牽起了十一孃的手:“我與你一起下廚。”
君子當遠皰廚,更何況帝王?但賀燁陪同愛妻下廚,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們雖同為大周帝國至尊至貴的夫妻,最喜歡的還是平民之樂,雖無法男耕女織的生活,但偷得一些閒睱,共同操辦出美味佳餚,再就著自釀的美酒,其樂融融的飲談,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亭臺裡還有一案公文。
可攜手並肩的兩人,步伐悠閒,暫將勞碌拋至腦後。
此時月色已漸清亮,星輝逐次燦爛。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