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很無奈,他始終無法相信,那對出生入死的亡命鴛鴦,會選擇放棄少數人,保全多數人的方式逃離追殺。他自認為很瞭解他們,所以,他決定在賭一把。地面都被掀翻了,那就只能往地下挖,地下密室這種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再常見不過。殺手露出獠牙的時候,是猛獸,逃跑的時候,便是老鼠,打洞是基本技能。
看著部隊已經全部走進大坑,開始挖掘,他猶豫了一會兒,也是向坑裡踏去,當他兩隻腳完全進入坑內時,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從心底升起,這種危機感,他很熟悉,因為他只在張權和張勤身上感受過。
“撤!”
與此同時,張勤的手按著張月的手,啟動了那個巴掌大的開關。
妖冶的紅光,如血鑽一般,從焦黑的泥土裡透出,自大坑的中央,向外擴散。那是一塊血色晶體,白雲很熟悉,所以也知道那詭異的力量是有多可怕,他想也不想,轉身便跑。在他身後,紅光掠過,所有人都悄然沒了聲息,成了一具具血色雕像。
小林還趴在自己母親懷裡,兩滴豆大的淚珠掛在眼角。小林母親緊皺著眉頭,雙手有些無力地搭在自己女人的背上,直到最後一刻,她還是下意識地想要保護自己的女兒。天下母親,也許都是一個樣的吧,愛孩子,勝過愛自己。
白雲在奔跑著,但人的速度如何能快的過光?頃刻間,他的雙腿便在紅光中變成晶體,並且正在迅速向上蔓延。他跌坐在地上,看著紅光停在自己的面前,毫不猶豫,抽出隨身攜帶的短刀,奮力砍向自己的雙腿,他雙眸血紅,發出低沉的怒吼,一刀接一刀,直到那被晶體覆蓋的雙腿變成了粉末,灑在地上,他紅著眼暈了過去。上帝打翻了染料,潑灑在天空上,金色,藍色,白色,鋪成一片,又有幾點俏皮的,說不出名字的顏色掠過,平添幾分生動。大地之上,那樣生機勃勃,天空之下,又是怎樣的呢?
血色的雕像在陽光對映下,閃爍著妖冶的光芒,美得悽豔,動人心魄。真是讓人感嘆,是什麼樣的力量,讓生命永遠定格在這瑰麗的血晶之中,那一張張臉充滿了靈動的氣息,彷彿還能聽見他們的吶喊,能感受到他們臨死前的恐懼。
張月坐在血色的泥土上,呆愣愣地,陽光照耀在他臉上,把他絕望的表情,描繪得更加清晰。在他面前,小林母女靜靜地躺著,血晶凝固了她們的生命,一抹笑,兩點淚,是她們留給世界最後的痕跡。
張勤站在他身後,不敢出聲打擾,現在的她無疑是個惡人,哪怕他並不後悔做這個惡人。
張月此刻的心情也很複雜,他恨,恨身後那個女人,恨他的母親,為什麼要按下那個遙控器,明明父親的訊號還沒到,明明小林母女還在波及的範圍,這到底是為什麼?他想不明白,或者,他不願意去認可那個理由。
許久,他才上前想要搬起那塊晶體。張勤見狀,連忙上前想要阻止,卻晚了一步。指尖與晶體觸碰,微微用力,便傳來可怕的聲音。張月看著裂縫從晶體表面綻裂,然後迅速蔓延,直至整塊晶體破碎成煙塵,被風吹散。
“我……我只是想安葬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張月跪在地上,嗚咽著。
張勤嘆了口氣,上前摟住他,“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知道,你恨媽媽,恨就恨吧,媽媽的確不是個好人,但如果重新來一次,我還會這麼做,因為媽媽要保護你,所以媽媽不後悔。”
張月漸漸止住了哭聲,他一把推開張勤,自顧自地向密林走去,“我要去找爸爸!”
張勤心一揪,想到了那個男人,她強忍著悲傷,想要忘記昨晚突然湧起的不安,想要告訴自己,或許,或許,或許還會有生還的可能呢?她跟在張月身後,思緒混亂,有些發怔。以至於當他走過白雲那失去雙腿的身體時,毫無感覺,只是茫然地跟著張月。
張月不知道該不該恨自己的母親,這事情說起來很荒唐,他的朋友因自己親生母親而死,但那是因為母親要保護他。他想,也許母親真的不是一個好人,但不可否認是一個好母親。他感到邏輯很混亂,腦子如同漿糊一樣,攪動著這些年來成長的三觀,他第一次感到活著是一件這麼痛苦的事情。
張月停住了腳步,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回頭看了一眼母親。多年後,他無比感謝自己這時突如其來的念頭。
一張滿是血汙的臉從張勤身後咧開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容,一雙猩紅的眸子睜得很大,張月可以清楚地看見那渙散的瞳孔裡透露出怎樣的瘋狂。緊接著,他便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口緩緩抬起,對準了他的母親。
強烈的恐懼讓他大腦宕機,他第一個想法是提醒,但嗓子眼兒莫名其妙地堵塞住了,聲音如論如何也釋出出來,他只能無力地張著嘴。下一刻,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掏出了父親扔給他的手槍,迅速舉起,右手扣住扳機,左手托住槍托,指尖輕釦,火舌吞吐,子彈飛射,劃破了空氣。
那張恐怖的臉往後一傾,無力地倒下了,眉心處留下了一個黑漆漆的小洞。
張勤臉色劇變,迅速轉身,同時拔出衝鋒槍,就欲射擊,卻一眼看到了已經斷了氣的白雲,滿臉震驚,她連忙回頭跑向張月,手輕輕一撥,便將張月手中的槍打掉,輕聲喊道:“孩子!”
張月雙手顫抖著,嘴巴張張合合,好不容易說出了一句話,“我……我……殺人了!”
張勤一把將張月摟住,撫摸著他漸漸變得僵硬的後背,在他耳邊低聲道:“你救了媽媽,你知道嗎,你救了媽媽,如果不是你,媽媽就死了,媽媽就會被那個壞人殺死,你沒有錯,沒有做錯,你殺了該殺的人,保護了媽媽,你做得很好,很好,謝謝你,你現在可是媽媽的救命恩人!”
張月漸漸平靜下來,呆呆地看著自己因為學武滿是老繭的手,明明他才九歲,可這雙手卻比普通成年人都要有力,厚實。剛才他在開槍的時候,手竟然一點都不抖,姿勢是那樣標準,那樣平穩,這是他這麼多年來,無數次練習的結果,每一個步驟都已經刻進了骨子裡,但這終究是他第一次握真槍啊!那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讓他感到害怕。
“媽媽,我是不是……很可怕?”
“不,你可帥了。以後長大了,肯定很招女孩子喜歡,答應媽媽,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嗎?”
“死了,死了,都死了,為什麼要殺人,人為什麼要死!我不要啊!爸爸呢?爸爸為什麼還沒回來?爸爸是不是也死了?是不是?媽媽,你告訴我,告訴我,你說,你說啊……”張月歇斯底里地吶喊著,大眼睛噙滿淚水,每一滴都包含了恐懼和絕望。
張勤緊緊地摟住他,不讓他亂動,“媽媽在,媽媽在,不要害怕,我們不會死,媽媽會保護好你的,振作起來。你還年輕,你距離死還很遙遠,很遙遠,你還要成長,以後成家立業,給媽媽生個大胖孫子。你家裡的小男人,要堅強,知道嗎?”
“可是我不懂,我不明白……”張月倒在張勤的懷裡,恐懼和絕望壓過了恨意,他現在只想找一個可以依靠的懷抱,找一個可以告訴他答案的人。
張勤捧起他滿是淚水的臉,輕輕擦拭著,“那就活下來,自己去尋找答案,媽媽只能告訴你一句話,世間最可怕,莫過於人心。”
“世間最可怕,莫過於人心……”張月唸叨著這句話,莫名感到通體冰涼,他蜷縮著身體,瑟瑟發抖。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已經升上了正中,溫度在升高,已經到了晌午。
恢復過來的張月在母親的帶領下,走進了密林。生死存亡之間,很多東西都開始變淡,恨意,恐懼,悲傷,絕望,揉成一團,原本是充塞在張月的心裡,現在正在壓縮,空出了許多地方,讓理性迴歸。
當張月看到那跪在血色土地的那句血晶雕像時,他出奇的平靜,反是張勤哭得泣不成聲。他站在母親身邊,像之前母親摟著他一樣,將母親摟進懷裡,他沒有說話,只是撫摸著母親的後背,一下一下,輕輕地,溫柔地。
……
櫻花樹下,月光絲絲縷縷,穿過枝丫,落在滿地落紅上。張月捻起一朵粉色的落花,放在邊間,嗅了嗅,面色平靜,彷彿在述說著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故事。
“自那之後,我與母親輾轉多個地方,為了活著,做了很多事情,最後在父親以前的朋友的幫助下,定居了下來,母親也找到了工作,生活漸漸回到了正常的軌跡。直到十歲那年,遇到了小夕……”張月說道。
顏夕皺著眉,不悅地奪過張月手裡的花,嗔道:“你這話什麼意思,好像遇到我之後,你的生活就不正常了一樣。”
“不是嗎?”
“你!”顏夕氣結,冷哼了一聲。
眾人都是有些悵然地看著張月,誰能想到平日裡安安靜靜的張月有過這麼一段過去?
張月向眾人微微躬身,“對不起,又給大家添麻煩了。”
顏夕瞥了他一眼,說道:“從這一刻開始,這個世界不會再有夜梟這個殺手組織了。現在,你滿意了吧?”
“大家都活著,就夠了。”張月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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