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走下馬車的時候,寧翊只在遠遠看著,並未走近,兩人的眼神只微微交涉了一瞬間,梨落就趕忙低頭朝江府裡面走去。
這是一種奇怪的情愫,梨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寧翊只苦笑了一下,便牽馬轉過身送沈汐桐回府,心裡暗想,梨落已經徹底不願意理會他了。
街上已經清冷,騎在馬上,寧翊不自覺地陷入了一種沉思。
一開始他接近江梨落,的確是帶著目的而來,也難怪她現在不願意搭理自己。
在他十七歲之前,一直很叛逆,一直都在反抗父親給自己安排的出路,身為武將之子,不喜歡上陣殺敵,這對於一輩子軍功無數的父親來說,是恥辱,是對家族姓氏的忤逆。
寧翊喜歡研究喝酒,喜歡收集情報,喜歡習武,甚至於讀書也還可以,唯獨不喜歡殺人,他不喜歡那種隨時可能被殺的恐懼感。
十五歲那年,寧翊第一次上戰場,一次行動被元夏人困在山谷裡,那種在山腳被包圍的恐懼感和壓迫感一直存留在他的心頭。
那一年,他噩夢不斷,而在父親眼裡,他是懦弱、擔小、膽怯。
想到這裡,寧翊冷笑了一下,或許,自己真的就是一個膽小鬼。
兩年前,哥哥寧遠在跟著大將軍古墨出征時,被困在了昆寧山,一整支軍隊都消失了,不見了蹤跡。
自那一戰後,寧遠這個名字就變成了寧氏一族的禁忌,不可提及,也成了寧家人心中永遠的傷痛。
寧翊的心裡不明白,報國的方式有千萬種,為什麼偏偏要是以命相搏?
他做了沈睦州暗地裡的情報收集官,幫沈睦州收集有效情報一百多條,多次協助沈睦州破敵,建立軍功,可是,在父親那裡,自己依舊得不到認可。
他表面看上去落拓瀟灑,其實骨子裡叛逆、不忿、充滿渴求,像他這樣子自身都不完整的人,又用什麼去渴求別人姑娘的青睞呢?
可那天在譚山後山抓捕冥君時,他看到梨落見到劉子譽那興奮開心的模樣,還有晉王景予在她身後細心看護她的安危,他內心裡所有的敏感、自疑又突然消失了。
他燃燒起了新的渴望,他希望守護在她身邊的人是自己,能攜手同她一起突破千難萬險的人也是自己。
這種想法像烈火一樣熊熊燃燒,在他的身體中不斷蔓延。
他心裡在想,若是梨落肯回頭,他會一直守在這隻“小狐狸”身邊的不遠處,等著她,再次發現自己。
今夜夜涼如水。
中秋節後第二天,天氣出現了少有的一絲涼意。
一大早,江府的人就陸陸續續忙碌了起來,準備著各色的吃食和糕點。
京師中雖然風聲很少,但人人都知道,憑藉江秉的才幹,以及背後沈府的勢力,他升任大理寺卿指日可待。
只是江秉這個人,只對這些刑偵斷案感興趣,升官發財這一套理論他十分不喜人提。
最近,他跟大理寺卿楊開表面上看上去,和和氣氣,沒有大的爭端,實際上,楊開可能感覺到了江秉的勢頭和威脅,暗地裡對他還是多有刁難。
比如此次尚書省右僕射李氏父子之死,江秉不同意以畏罪自殺結案,就讓楊開相當下不來臺面,這讓楊開對江秉的意見更大,只是面上隱忍不發。
兩人爭執不下,讓大理寺當差的人也左右為難,最後,楊開給了江秉十天時間,若十天內,江秉找不出新的證據,他就要定案。
江秉這些天細細檢視,除了李拙窗外的一些腳印,他還找出了李氏父子書房都被人動過手腳的痕跡,這個案子事關朝中大員,可能還會牽涉到更大的勢力在其中。
往前查還是結案,江秉在書房裡,頗有些愁眉不展。
梨落西窗院內。
梨落和哥哥淞明正在為林崇一寫的這篇《論我朝鹽鐵之利弊》的文章展開了一次小小的口水戰。
江淞明從小便十分好學上進,年紀輕輕就考入了號稱才子遍地的睢陽書院,只是因讀書過多,有一股過多的書生之氣。
他朗聲說道,“先秦時期,齊國大夫管仲曾說過,‘海王之國,謹正鹽莢’,他當時就提出來要把食鹽收歸國家專賣,賺到的錢收歸國家,把國家鹽和鐵的專賣之利收歸國有,勝於課稅,並且能達到不擾民的效果。”
紫米和櫻桃雖然聽不懂公子說的是什麼,但還是在一旁看得興致勃勃,覺得大公子如此會談,明年春闈必定撥得頭籌。
江淞明接著說道,“地處西方的秦國為什麼能一統中原,關鍵在於秦國實施了商鞅變法,對秦國的鹽鐵實行了專賣,並還設有專門機構和官員,負責管理鹽的生產和銷售,為秦統一奠定了好的財政基礎;同樣,漢代在漢武帝時期在主要產鹽區還設定鹽官,任用大鐵商也僅管理鐵專賣,透過這種政策幫助國庫取得了頗豐的收入,也讓漢代一舉消滅了北方的匈奴。”
對於鹽鐵專賣這個政策,江淞明是十分之贊成,民間製鹽,可以吸收大量的流民,防止他們作亂,而官府收鹽,實行專賣,可以制止民間豪強的產生,也可以為朝廷大量創收,用以對付西邊的元夏人和北邊的草原民族。
梨落聽著江淞明的話,自己也做了細細思考,這世上的制度大多有利有弊,如何利用制度趨利避害也是為官之道,“哥哥,你有沒有注意到,林大才子的文章中也細細列舉了鐵鹽專賣的弊端,我也結合自己的所見所聞理解了一遍。”
江淞明正在喝茶,聽到後興奮地看著梨落,“妹妹,快說說你的高見。”
梨落慢慢道來,“短期來看,鹽鐵專賣,的確可以興利避害,歷史上幾次成功的改革也正是基於此,但從長遠來看,完全由官府專賣,也必然也會產生弊端。”
梨落稍作停頓,整理了一下措施,“西漢史學家司馬遷曾在在《史記·貨殖列傳》中寫道,‘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誨之,其次整齊之,最下者與之爭。’也就是說,治理國家,最差的方法就是與民爭利,鹽鐵專賣制度,就是與民爭利的下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