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弘深感事態嚴重,在外敵當前的時刻,偏生出內患來。人心不安,皇朝傾覆也不是沒有可能。
於是在三月初八的時候,他下旨封鎖京城,不允許任何人出入城門——這意味著那些逃難的人被逼上了絕路。他的做法是對的,比起京城百姓的死活,天下人的性命當然更加重要,瘟疫已經從宮中擴散到了宮外,不能再從京城裡擴散出去。
同時,他與太后一同扶輦出宮至二十里之外的皇陵,舉行了盛大的祭天儀式,用祈求上天的方式來安撫人心。
祭天之事放出訊息後,的確讓百姓們心中燃起希望——這個時代的人都是很迷信的,尤其看到皇帝親自祭拜祈福,覺得上天一定會動容。京城中稍有安定,然而拓跋弘明白這法子只能拖一時。
這一日的皇宮,與前幾日沒有任何分別。嬪妃們都縮在自己宮中不敢出門,早膳時就有醫官到所有的宮殿中搜查,不論主子下人只要發現有感染症狀,一律捆了帶走。那些有幸無人感染的宮殿裡,人們聽著外宮傳來的慘烈呼喊,亦是渾身打抖的。
林媛位高,又受皇命掌管六宮,自然先把自個兒的玉照宮裡打理得密不透風,幾日下來都不曾出現感染者。
趙昭儀還在長樂宮裡鬧著“若長寧病死自己也要去死”,好在華陽宮靜妃為著大局,也開始站出來理事了。這一次她和林媛都明白事情有多嚴重,兩人前所未有地放棄互掐團結一致。
玉照宮裡擺著簡單的午膳。林媛定定地坐著,琪琪已經被太后下旨帶去了環秀山莊裡,林媛知道他現在會好好的,心裡卻仍是不穩當。
更令她煩亂的是,重華宮依舊死水一般沒有訊息。若皇后當真自盡,應是很快就要昭告天下的。
難道上官璃不肯死?
都已經逼到這個地步,現在不死,還要等著日後受盡屈辱後再死麼?不管是作為謀反的人質,還是作為抄家滅族的廢后,她都只會生不如死。
不可能的,再堅強的人,也跨不過這麼一道難關!林媛就不信上官璃會平靜如常!
恰在此時,宮牆西側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聲驚恐淒厲的尖叫。那是女人的聲音,不知是宮女還是嬪妃,那聲音裡充滿了絕望。
林媛並不理會,這兩日聽得多了,早已麻木。
然而不等她用膳,前廳宮門被人轟然砸開。
林媛站了起來。她想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然而不及反應,只見幾十名手持利刃、身披黑色重甲的軍士闖進來。
下一瞬,林媛被人反剪雙手壓倒在地。玉照宮驚叫聲一片,初雪幾個被捆了,有一個粗使宮女掙扎地厲害,被一刀砍掉了頭顱。
有刺客!林媛方想高喊出聲,聲音隨即卻悶在了喉嚨裡——不,不是刺客。那兩個扭著她的軍士的劍柄上都刻著蓮花,那是京城守備軍的標識。
“本宮是從二品昭媛!”林媛喘著粗氣:“放開……都給本宮放開!”
她的話沒有半分威懾。為首的禁軍隊長親手將她用麻繩捆住手腳,隨後從胸中掏出一塊玄色令牌:“奉中宮箋表,將慧昭媛押在玉照宮!瘟疫爆發今時不同往日,如有違逆,就地處決!”
中宮箋表?
林媛的腦子嗡地一聲。
上官璃你這個大混蛋!
她的確被逼到絕境。但她所做的不是去死,而是拉上一大群墊背的一起死。
現在林媛已經懷疑皇后是真的要謀反了。因為如果上官一族是無辜的,皇后私自下旨處決嬪妃,皇帝必然震怒。
皇后是宮中名正言順的主子,是皇帝的正妻。所以她擁有一項至高無上的許可權,那就是中宮箋表。
無論皇后手中是否有印璽,無論皇后是否被囚禁,是否獲罪,只要她仍然是皇后——她就可以下箋表。
天底下能夠駁回中宮鑑表的只有皇帝一人,甚至連太后都不能夠。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中宮箋表本沒有太大的意義,與皇后平日裡下的懿旨沒有分別——皇后所做的決定自然是要服從與皇帝的,箋表權威再大,也要過了皇帝這一關。而之所以設下箋表,是為了在皇帝死後供皇后使用。
若皇帝駕崩且新皇未立,朝中重臣與皇室奪權,甚至是嬪妃與皇后奪位、太后與皇后奪位,這種時候,皇后就可以下箋表,處死所有謀反的人。若皇帝來不及立儲就駕崩,諸皇子、親王奪嫡慘烈,皇后也可以充當一個制衡的角色,以箋表立新皇,阻止皇子們自相殘殺。
歷史上的確發生過這種事。本朝中宗章明帝暴病猝死。當朝太后軟禁懷孕的皇后,把持朝政。那個時候,中宗的皇后就下了箋表。可惜那一張箋表並沒有幫助皇后贏得政治鬥爭,最終皇后被太后毒殺。【1】
這一張箋表交在了皇后手裡,說明了大秦皇族對皇后的偏袒。若是遇上皇權紛爭,總要有人站出來結束紛爭,減少衝突的代價。而相比起太后、嬪妃和朝臣,皇后是皇帝的正妻,是最接近皇室的存在。
同樣的,太子手中也有東宮箋表。
東宮與中宮的戰爭亦是屢見不鮮的。
可惜乾武一朝沒有立太子。
當初立下規矩的老祖宗們一定想到了會有皇后謀反。
但想到又怎麼樣,太后、太子、嬪妃、甚至帝姬,誰都有可能謀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