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女士原本是想要返回她在瑞典都城斯德哥爾摩的居所,但自從她表露出對王位的野心後,對她生出了厭惡之心的王太后示意手下的臣子侵奪了她在瑞典的住所,後來她輾轉回到羅馬,在一座女修道院裡暫住,她在這裡等待著她的異教徒朋友(這也是她的罪名之一,因為當時的猶大人即便擁有財富,卻沒有與重臣貴胄平起平坐的資格)為她籌集來錢財,好讓她繼續無所顧忌的揮霍下去。
但她還沒有等到她的朋友,就有一個美貌的夫人進了修道院,當那位克里斯蒂娜女士聽說有人想要見她的時候,她很吃驚,因為此時的教皇亞歷山大七世並不歡迎她——除了她之前公開宣稱私下裡處死了她的愛人蒙納爾德希之外,就是她與紅衣主教阿佐裡諾的桃色新聞,也是可笑,當時的紅衣主教可以有愛人,有孩子,但若是這個愛人是一個身份尊貴的女性,這又是個醜聞了,教皇對克里斯蒂娜的不滿延伸到了民眾之中,以至於她在羅馬的朋友並不敢多多來拜望她。
前來拜見克里斯蒂娜女士的正是米萊狄夫人,她的美貌經歷了那麼多年,不但沒有失色,反而愈發豔麗,當她摘下兜帽,露出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髮髻時,就像是一個戴著金盔的雅典娜降臨到了這座修道院裡,昏暗的庭院也不由得為之生出光輝,坐在噴水池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用麵包屑餵養著小魚和鴿子的克里斯蒂娜女士也不由得為之精神一振,她厭惡婚姻,但渴求愛情,而這份愛情,似乎並不侷限於性別,也不怪有人傳言這位女王有著女性的特徵,也有著男性的特徵,是個畸形的怪物。
“啊呀,”她親密地叫嚷道:“這不是米萊狄嗎?我親愛的朋友?你是來朝聖?還是來祈禱,做彌撒?”她停頓了一下:“或是為了我而來?”
“為了您,可敬的女士。”米萊狄夫人的聲音還是如同被撥動的琴絃一般,帶著些許輕微的震顫,迴音不絕,“我是為了您而來的。”她瞟了一眼身邊的人,“讓她們到別處去,殿下,我有些話要單獨對您說。”
“那麼就坐到我的身邊來。”克里斯蒂娜女士說,她坐著一張極其寬大的椅子,但這時候女性的裙襬都膨脹到了幾乎無法穿過房門的地步,兩個人坐在一起,即便有衣衫阻隔,也是一種太過親密的姿勢,不過米萊狄可不會在乎這個,她莞爾一笑,就提起裙襬,落落大方地在前女王的身邊坐下。
“哦,我最愛的就是這點,你從不和那些可愛的小鳥那般容易害羞和受到驚嚇。”克里斯蒂娜女士伸出手,挽住米萊狄夫人的手臂,克里斯蒂娜女士雖然養尊處優,但也已經年逾四十,她比同年齡的凡人女子看起來更年輕,但無法與身為女巫的米萊狄相比,兩人的手腕交纏在一起的時候,這種差別就更加明顯,“看看這面板,”克里斯蒂娜女士又是豔羨又是讚歎地說道:“你就是海倫,就是莫大拉或是赫柏。”(三者均為傳說與神話中的美人)
米萊狄夫人也注視著這位女士,要說這位女士,她並沒有太大的惡感,一定要說的話,就如國王所說,作為一個女性,一個人,她的所作所為並沒有太多可以被人指責的地方,有些時候,她甚至會被人羨慕,她身上也並非沒有閃光點,但問題是,她沒有一個王者必須的覺悟——那些在普通人身上,無傷大雅的缺憾,在一個國王身上,卻是致命的,不但致命,這些錯誤甚至會讓一個國家傾覆——就在米萊狄領受這個任務之前,國王說,克里斯蒂娜做出的最好的一個決定,就是放棄王位,而做的最壞的一個決定,就是重新燃起對王位的渴求。
若是說,她能夠用在法蘭西國王庇護下的這十幾年,懺悔以往的過錯,改變自己焦躁的心性,像一個真正的君王那樣保持自己的理智,寬大心胸,或者如查理二世那樣,至少懂得忍耐,國王都不會輕易放棄她,可惜的是……米萊狄夫人看到的還是那個二十幾歲的少女,肆意妄為,無所顧忌……有人以為君王就是為所欲為的代表,不,大錯特錯,作為一個君王,卻要比凡人更剋制,更謹慎,更……痛苦,個人的私慾永遠要放在對王室,對國家與民眾的後面,這卻是眼前的這位女士永遠無法做到的。
克里斯蒂娜女士又看向米萊狄夫人帶來的一個木匣,這個木匣大約有兩尺見方,正是一套摺疊起來的外衣的大小,她興致盎然地抬了抬下巴,用目光示意:“怎麼,這是您給我的禮物嗎?”
“不,”米萊狄夫人微笑著說:“這是國王陛下讓我轉交給您的。”
說到國王陛下,克里斯蒂娜女士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她曾經對那位國王有過幻想,不不不,不是對婚姻或是愛情的幻想,而是一個顯赫而又和善的君王的幻想,但她的失望比希望更大,雖然,路易十四庇護了她,但他的思想卻要比克里斯蒂娜見過的任何一位君王或是先生更加刻板與無趣,他讓克里斯蒂娜想起了她的表兄,也就是之後的卡爾十世,正是為了逃避與卡爾十世的婚姻,她才毅然放棄了瑞典王位,離開了自己的王宮,自己的國家和人民。
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克里斯蒂娜女士的心頭,若是隻有米萊狄,她倒可以想象對方只是為了克里斯蒂娜而來的,但如果她同時還是國王的信使——那位君王從不會做任何沒有目的的事情:“那裡面是什麼?”她問。
米萊狄夫人握了握她的手,從她身邊站起來,走過去開啟那個匣子,然後就這樣捧著,將裡面的東西呈現在前女王的面前。
那是一套修女的服飾。
克里斯蒂娜女士盯著那套黑白相間的服飾,還有放在上面的頭巾,她像是想要輕蔑地笑一笑,但這個笑容還沒成熟就萎縮了,或者說,被無可抑制的恐慌奪走了位置,她的眉毛痛苦地蹙了起來,眼睛張大,如同男性一般的薄唇扭曲著,她的呼吸聲從輕到重,最後一聲沉悶的咆哮——更加類似於啜泣般的聲音從喉嚨深處迸發出來。
她不是一個蠢人,她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法國國王正在示意,不,命令她去做一個修女,這正是一個尊貴到了極點的人所能得到的最好的結局。
她想要憤怒地叫喊起來,也想要拔出腰間的短劍,將這份羞辱挑在地上,踏入汙泥,但她無法控制住心中的驚惶,因為這代表著法國國王已經決定收回對她的庇護,正確地說,收回對曾經的瑞典女王的庇護,她可以作為一個身份尊崇的修道院院長繼續享有國王賜予的特權,直到死。
直到死。
這個聲音在她的腦海中不斷地迴響,克里斯蒂娜女士最終還是舉起了雙手,蓋住了自己的臉:“他不能,夫人,他不能!”
“殿下……”
克里斯蒂娜女士突然放下了手,她滿臉通紅,眼神卻變得異常堅定:“我要去見他,夫人,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改變了原先的想法,但我會讓陛下改變主意的!夫人,我要去見國王!”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