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人對侯爵的死因生疑,當時的醫生也看不出所以然來——侯爵的嘴唇和指甲不發黑,嘴巴里沒有苦杏仁味兒,也沒有口吐白沫,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怎麼會是被謀殺的呢?他們最多能夠得出侯爵是因為長途跋涉過於勞累,又因為與夫人爭執,導致膽汁變濃,血液過熱而猝死的。
當時路易又正在打最緊要的一仗——就是對佛蘭德爾的戰爭,除了突然少了一個過於多情的下屬的盧瓦斯侯爵,沒人會去記得這個名字,後來就算盧瓦斯侯爵想起來了,也沒有想到——那時候蒙特斯潘夫人還沒來巴黎呢,就算來了,她也沒有理由要謀殺自己的丈夫。
盧瓦斯侯爵並不知道這世界上也有不願意讓自己的妻子成為王室夫人的人。
只是從兩個孩子的證詞來看,蒙特斯潘夫人甚至不曾有一絲猶豫——她都沒考慮過也許侯爵能夠被說服,就下了毒。
有證人,也有證據,路易先讓兩個孩子退下,然後就重新召回了蒙特斯潘夫人。
“我想我不用多說了,”路易溫和地說:“您有罪,夫人,您謀殺了您的丈夫。這樁罪行,您是無論如何都沒法解脫的。”
“我不認罪……您的證人那時候……都是孩子,十幾年了,他們也許會弄錯,陛下,也有可能……他們被我的,或是被您的敵人收買了,才來誣陷我……那具屍骨也是……陛下,求您啦!我不認罪,這不是我做的!看在我為您做事的份上,看在我們的兒子份上!可憐可憐我吧,我是無辜的哪,陛下,您要公正,您本該是公正的!!”
路易突然笑了,蒙特斯潘夫人的眼睛裡迸發出希望的光芒。
“您以為您很瞭解我,是的,夫人,”他放下手中的卷宗,厚厚的書頁已經翻到了最後一張:“我異常看重規則,對人,對非人,對整個國家,甚至整個世界,我希望它們能夠有條不紊,紋絲不亂地延續下去,法律是其中一件極其重要的配件,所以就算是我,我也不希望凌駕在它上,是的,我願意接受它的制約。”他安撫地給予大臣們一瞥,接著說道:
“您一直在提醒我,夫人,您說,我要公正,是因為您很清楚,您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唯一的脫身之法就是藉著現在律法的漏洞遁逃出去——之後您也許會到某個修道院裡,或是別的國家去,但就您現在聚斂的錢財,以及從我這裡拿到的爵位與身份,也足夠您在其他宮廷如魚得水。”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但您錯了,您可以鑽律法的空子,我也可以,我在這裡,夫人,那麼,您知道什麼叫做‘王室巡回法庭’嗎?”
“在國王、王后或是其他王室成員出外巡遊的時候,”孔蒂親王善解人意地補充道:“他就有權在任何地方開設王家法庭,在這座法庭中,接受所有自由人的申訴,國王簽署的令狀(判決書)大於所在地法官或是諸侯的法令。”
“所以,”路易輕聲細語地道:“夫人,我說您有罪,您就有罪,這是符合法律條文的。”他做了個手勢,“夫人,您還記得您帶著信物,來和我見面的那次嗎?您說,您只要榮耀、權勢與錢財,並不要我的愛,唉,您應當後悔的,您也後悔了,因為您發覺了吧,有了我的愛,你才能為所欲為。”
“譬如現在,”路易認真地說:“如果我愛您,您至少可以留下性命。”他抬起手,邦唐送上了墨水,筆與令狀,孔蒂親王上前躬身,好讓國王在令狀上簽字。
蒙特斯潘夫人瞪大了眼睛,直到眼角開裂,流出血來,她還想叫嚷些什麼,就被教士與獄卒拖了出去。
巴士底原本就是一座軍事堡壘,也就是說,它是有一座小廣場用來騎士訓練之用的,在這座廣場上已經架設起了斷頭臺,“歡迎,夫人。”監獄長愉快地說,一邊剪掉蒙特斯潘夫人的長髮,“我特意選了一個經驗老到的劊子手,夫人,他原本是預訂給加斯東公爵的,手勢精妙,容貌俊美。不過還是比不上那個給查理一世砍了頭的劊子手,時間倉促,夫人,他又在倫敦。
但我還給斷頭臺刷了油漆,請學院畫師給畫了聖人的畫像,還打造了一把新的大劍,上面刻了您的名字,您要看看嗎?”
蒙特斯潘夫人發出一聲詛咒,然後,從她被按在斷頭臺上,劊子手揮起大劍的這段時間裡,她咒罵了每個人,從她的父親,維薩里與莫特瑪爾公爵,到她懦弱的母親,到她與侯爵的兒女,然後是蒙特利爾公爵奧古斯特,蒙龐西埃女公爵,王太后,王后,瑪利.曼奇尼……
最後,路易十四。
在她聲嘶力竭的喊叫聲中,劊子手的大劍落了下來。
叫聲戛然而止,一顆美豔的頭顱翻滾著掉落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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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了,”路易說:“蒙特斯潘夫人。”